冷场并没有持续多久，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京州市纪委书记易学习接话道：荣局长、秦厅长，我想问一问你们二位，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我们的官帽重要？省委将这一重任交给我们，我们的任务就是查清事实！要不然，我们怎么对得起省委的信任，又该如何向人民群众交代？
荣光为反驳道：易书记，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查清事实，确实是死了十二个人，会不会给李达康书记、给汉东省带来不可挽回的影响？
白景文理解荣光为的担忧，李达康即将升任汉东省长，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如果京州出现了死亡十二人的重大事故，中央会怎么看？
易学习显然被荣光为的这番话给问怒了，冷冷道：荣局长，不要扯什么这个书记那个书记的，我们都是党的干部，你若有所顾忌，只管向省委请辞调查组的工作，我绝不拦你。
易学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白景文发现荣光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这时，秦江突然说道：白秘书，你认为我们的调查尺度应该如何拿捏？
白景文被这一番话逼到了墙角，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表态了，便说：各位领导，李达康书记在中午的会议上说过，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有干部违纪违规、隐瞒不报的，不管牵涉到谁，不管牵涉到哪一个级别，一律从严从重查处。我想李达康书记应该已经给了我们答案了。
说来说去，荣光为和秦江无非是担心调查出事实会影响到李达康升任省长，现在白景文将李达康的原话搬了出来，他相信应该可以暂时消除这二人的顾忌了。
果然，此话一出，荣光为和秦江不再多说什么了。
钟小艾向白景文投来一个善意的眼神后，最后说道：各位，刚才白处长也说得很清楚，我最后强调一点，省委既然将这一重任交给我们，调查的工作肯定是不能打马虎眼的，请大家根据我刚才的分工做好各自份内的工作，如果有弄虚作假、隐瞒不报的，我可不想最后请大家来这泰山宾馆喝茶，散会！
很显然，钟小艾最后的这番话带着一丝恼怒。
作为省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厅长，钟小艾的地位比同为正厅级的易学习还要高上一些。
可是，在坐的厅级干部中，钟小艾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是最轻的，也不怪荣光为和秦江提出这样或那样的质疑，毕竟钟小艾是沙瑞金亲自点名要来的汉东，身上打有沙瑞金的烙印，可以不用顾忌李达康。
但是荣光为和秦江却不行，一位即将升任省长的省委常委的政治影响，岂能不考虑考虑？
钟小艾说完散会后，白景文正要打个招呼离开，秦江却突然摸到他的身边，小声道：白秘书，能否聊两句？
白景文以为他是要聊贺谨言的事，有点生气，心想，这个人怎么如此没有眼力见，自己不是已经跟他说了，将贺谨言的老婆外逃的材料过几天直接送汉东国际酒店前台吗？
白景文故意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他想用这个动作告诉这个秦江，自己的时间很宝贵，现在也不适合聊这个事。
可秦江仿佛没有看懂他的意思，小声说道：我刚才的话绝对不是要违抗省委的指示，我也是为了替沙书记着想，老弟可不要放在心上啊。
白景文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知道他不是要聊贺谨言老婆的事，而是想解释自己刚才的话，于是笑着说：哪的话，秦厅长考虑得很周到，大家有缘共事一场，就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怎么会放在心上。
秦江笑了笑，正要说点什么，其他人也走了过来，领头的钟小艾笑盈盈地说：白秘书，马上就到饭点了，田书记有过交代，一定要留大家伙吃个便饭，感谢大家对我们省纪委工作的支持。
白景文想赶紧回去，沙瑞金接见完香港投资商人后会和中组部领导共进晚餐，他不想错过，倒不是说他想在中组部领导面前露个脸，主要是他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他想知道沙瑞金更改的陪同人员安排到底有什么高明之处。
正要找个理由拒绝，一旁的秦江仿佛看出了白景文的难处，开着玩笑说：钟书记，谁都知道你们省纪委泰山宾馆的茶不好喝，你还留我们吃饭，万一吃着吃着，把我们吃进去了，岂不是亏大了？
白景文也赶紧说：沙书记那边给我安排了工作，这个饭咱们要不等调查结束后再吃也不迟。
见白景文和秦江都不留下来吃饭，其他人也各自找了个理由，婉拒了这场饭局。
出了泰山宾馆，因为知道白景文是打车过来的，秦江主动提出要用警车送他，白景文本来想拒绝，可这里靠近郊区，打车不便，于是同意了。
秦江支开了自己的司机，亲自开车，开出一段路后，他将车停在路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档案袋，递给白景文，表情严肃地说：这里面是贺谨言老婆的相关材料，你看一下。
白景文接过档案袋并没有打开，而是说：这东西我不能看，我在想应该怎样处理才最合适。
秦江说：这有什么，你直接交给沙书记不就行了。
白景文笑着说：哪有那么容易，假如沙书记问我是怎么得到这份材料的呢？我如果说是你给我的，那不是让你为难？
秦江说：也是，严格来说我这也算是打小报告，事后如果东来厅长查到是我向你透漏了这个风声，我也有麻烦。
白景文收起档案袋，接着说：所以，这个事先不急，我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让这份材料发挥最大价值的同时，不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秦江点了点头，说：谢谢你，白秘书。
返回汉东国际酒店，沙瑞金接见香港投资商人的活动还没结束，不过大厅里已经看不到陈立农的人影了。
白景文坐电梯回到自己住的805号房，将档案袋锁进保险柜后，坐在沙发上，开始回顾着刚才的这场碰头会。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调查组还没有正式开展工作，内部就已经出现了种种分歧。
这种分歧的产生，说白了，就是因为荣光为和秦江害怕调查的结果可能会对李达康产生不利的影响。
先说荣光为，他的表现最为主动，竟然建议钟小艾定下大事化小的基调。
白景文有种猜测，很有可能死亡十二个人的事怕是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至于秦江，白景文一时还无法作出结论，起初他以为秦江同荣光为一样，也是想让钟小艾定下大事化小的基调，可结合他刚才那番解释，更不顾影响送贺谨言老婆外逃的材料给自己来看，他怕是另有想法。
什么想法呢？
白景文忽然眼前一亮，京州市公安局长目前暂时空缺，莫非他看上这个位置？
自赵东来升任省公安厅长以后，李达康和沙瑞金曾经探讨过京州市公安局长的接任人选，起初李达康提议从京州市公安局内部提拔，结果被沙瑞金给否决了。
沙瑞金当时给李达康的答复是，全国各地的公安局长都已经由政府副职兼任，汉东省要不是出了祁同伟的事，本来也是打算予以落实的，还是等京州市的班子定下来以后，再进行调整。
如果秦江盯上了京州市副市长兼公安局长这个位置的话，那么他今天的所有举动就说得过去了。
正想着，手机震动了一下，白景文拿起一看，是钟小艾发来的微信，微信只有两个字：谢谢。
白景文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自己今天放弃一个秘书应该遵守的谨言慎行，主动替钟小艾解围，虽然冒有一定的风险，可是，将这个人情卖给一个刚过四十、背景深厚的正厅级干部，白景文认为这个风险是值得冒的。
白景文讨厌官员们拉帮结派，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陈立农在大堂里对他说的那番话蕴含着深厚的官场哲理。
给钟小艾回复了一个握手的表情后，白景文走进厕所，打开水龙头，准备洗一把脸，不等他将眼睛摘下，雾气腾腾的热水很快就将镜片给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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