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无敌文秀女儿结局(家韦和真真在一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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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了六年的活寡,亡夫不仅复活了,还带回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不简单,哄着夫君为他休妻散院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我看着捡来的漂亮少年,摇身一变竟成了太子爷。

对着欲要休了我的夫君说:孤的爱妃何时成了爱卿之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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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同夫君相识十二载,自幼定下婚约。

自夏初六岁读书识字,初学女工起,便日日被府中教养嬷嬷耳提面命教导妇言妇功,只为日后做他家妇而准备。

可谁也没想到,六年前他同城阳侯去边关押送粮草,被邻国游军偷袭,父子二人双双殒命。

而我则成了上京中年纪最小的望门寡。

夏初抱着他的灵位,嫁入城阳侯府,那年不过十一二岁。

如今,夫君突然平安归来,且还带回女子。

看着母亲跟老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然失了声。

夏初差使丫鬟,让人去人请府医,随后又看向夫君语气淡然:夫君,一路劳顿,理应先去梳洗,只是你携了娇客不好怠慢。

夏初家乃钟鸣顶鼎食之家,且以诗书代传,最是讲究规矩礼数。

自小习得的妇容妇德,纵使有百般疑虑,亦不许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

待一切安排妥当,夏初变回了我的拢香,准备给父兄去信。

说明情况不多时,未曾有人通报,陆行舟便进了她的房间。

见夏初正提笔书写,陆行舟未言语一人打量起房间来。

按理说,本应该住他的主院,但夏初不想动他的遗物,嫁过来后便一直住在了主院东边的拢香斋。

如今,这里空空荡荡,除了整面墙的书籍,再无其他。

唯一显得有些志趣的。便视窗上放着的一排生肖木雕。

陆行舟上前执起一个把玩只见那木雕,刻法生疏。

粗制痕迹依稀可见。但许是经常被人放在手中摩挲的关系,上头的刻痕变得圆润且富有光泽,陆行舟心中一动,转头去看陆初。

那是他幼时离家时所赠,跟这物件一起的还有一句话:等我。

察觉到他的视线,夏初的耳尖不自觉泛红。

片刻后又将木雕放回原位,你竟然还留着。

夏初闻言面颊更烫,却未发一言。

紧跟着淡淡又飘过来一句话:我不知你你嫁过来。

夏初有些恍惚,好半晌才垂眸道: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陆夏两府为世交,两家婚事又是你我未出生便定下的,无论为了夏府声誉亦或女子清名,我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抬起头看着陆行舟,丢下一句你不该不知便继续写信去了。陆行舟回京于两府来说都是大事,她必须给父兄去信。

三两笔写完,我将信笺封好,交给身边丫鬟送了出去。

他竟还在屋中,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好在门外跑进来一只皮毛油滑且身骨硕大的肥猫,夏初见到它才堪堪露出个笑容。那笑容仿如冬雪消融,衬得整个拢香斋都亮堂起来。

那大肥猫喵呜喵呜叫着,拱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夏初怀里蹭,夏初招来身边丫鬟让她们拿了肉羹来。

再吃些。

喵呜……

大肥猫吃完直接翻了个身露出一片白白肚皮给夏初抚摸,若摸得不舒服还要抗议似的喊上几声。

陆行舟正看得有意思,就见蘅芜初了珠帘进来。

大爷,林姑娘求见。

夏初摸着猫的手一顿,陆行舟拧着眉走了出去。

第2章

林葭玥站在门外有些好奇的往屋内看,只是她面前有两个颇有年纪的婆子,还有个十来岁扎着丫鬟髻的小姑娘盯着,她一时不好意思只能撇撇嘴扭过头去。

陆行舟出来的时候,就见她百无聊赖的捏着指头,很是不耐的模样。

行舟哥哥。

见到陆行舟,林葭玥笑了起来:侯府果然奢豪,不愧是贵族,只是为什么你娘亲喊你易儿,而你却告诉我你叫行舟?该不会是假名字吧?

陆易是名,行舟是我的表字。

陆行舟见她满眼笑意,语气也柔和起来:你可有什么不习惯?若觉得哪里不方便我让祖母再派两个丫头去你院中。

不必了,我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我。

见对方不讲话,林葭玥眨着眼调侃:真是没想到,你府里居然有个这么漂亮的夫人,若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回来了。毕竟我可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没兴趣插足别人的婚姻,做什么第三者。

陆行舟不语,似是不知该如何说。

他的反应让林葭玥有些不满,只是她实在喜欢眼前这个长相帅气,举止又极其有风度的男人,一时也不忍把话说得太过。

呐,我只问你以前你同我说过的话,做过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陆行舟点头:自然。

他那时真不知夏府会履行这段婚约,尤其在他查出父亲同自己遇难的真相后。

陆行舟垂眸沉思,林葭玥却道:你这样说便好,也不枉费我千里迢迢跟你来到上京。

她看着陆行舟,似是亲昵似是不小心的轻轻碰了下他的手:其实我找你是有点事啦。

方才陆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来给我送衣物首饰,让我今晚同你一起赴宴,只是送来的衣物都太过花俏,不是翠绿便是大红的,我实在不想穿,你可不可以帮我另外找一条裙子?

我让人通知绣房给你做一套。

林葭玥咬着唇:只半日时间哪里来得及?我看你夫人穿的一身就很是素淡,你就不能找她借条裙子给我?

陆行舟不悦皱起眉头。

他祖母根本不可能给她送红色衣饰,林葭玥这点小心思他并非看不懂。

行舟哥哥?

小姑娘抿着唇,一张脸有些涨红,想到她无父无母只身一人,陆行舟心软下来。

我知道了。

他说完便又返回了拢香斋。

夏初手中正拿着个颜色鲜艳的布球逗弄猫儿,她的丫鬟蘅芜站在珠帘前,见陆行舟返回很是不屑地朝着自己的姐姐蘅芷努了努嘴。

蘅芷瞪她一眼,走到夏初面前将那胖猫抱走。

猫儿离开,夏初面上便有些淡淡的。

陆行舟道:葭玥想同你借件衣裙,不知可方便?

既林姑娘想借为何不自己开口?

夏初的乳母赵嬷嬷站在一旁,见自家小姐态度冷淡,忙笑着打圆场:姑爷回府本是天大的喜事,但今日之前夫人还是孀居身份,这衣柜中尽是素服又如何给府中贵客穿?若真拿了去才是怠慢了人家。

若那位姑娘不嫌弃,蘅芜蘅芷那边还有府里新作的衣裙,不若老奴拿来给您瞧瞧?

陆行舟看着面色冷淡的夏初,心中莫名不快:素服亦无碍,下人的衣物给葭玥穿终归不妥。

第3章 口舌

夏初没什么反应,倒是赵嬷嬷同屋中的众丫鬟都不高兴起来。

她们家小姐到底是平章政事府千金,捧着牌位嫁人又守寡多年,如今终得老天垂怜夫君死而复生,怎却是这么个光景?

蘅芜抿着唇正要说话,却被夏初打断:蘅芷,带大爷去妆房。

蘅芷点头,带了陆行舟出去。

二人离开,蘅芜立刻掐着腰骂了起来:什么东西?葭玥葭玥,不过是个不知礼数的小贱蹄子罢了。大爷怎还就当成了宝哄着捧着?下人的衣裳穿着不妥,我瞧她连下人都不如呢!礼义廉耻都不知怎么写的东西!

小姐,您是没听见那小狐狸精在外头同大爷说什么。

她跟大爷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大庭广众的自报闺名给外男不说,无媒无聘的就同男子回了家,这般轻挑行径连个门子里的小娼妇都不如。

蘅芜拉起袖子,越骂越气:但凡好人家的姑娘,哪个敢无名无分随随便便就同男子有了私情的?做出这种腌臜事,同跟男子淫奔有什么区别?就算日后一顶小轿收了她入房,也是先奸后和,于那薄祚寒门之家都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更何况咱们侯府?

小姐,您就这么由着姑爷抬举那下作东西?

夏初听蘅芜气得喘息都粗了半分,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赵嬷嬷既是夏初乳母,又是她的教养嬷嬷,听见蘅芜这话立时呵斥过去:呲什么胡话呢?你明知那女子出身卑贱上不得台面,还让小姐以千金之躯同她拈酸吃醋?那小姐成什么人了?

且自古爷们纳妾便是正事、常事,你如今倒好,想挑唆着小姐做那遭人唾骂的妒妇不成?嫡妻善妒同乱家之贼有什么区别?日后这种没规矩的话,少在小姐面前胡说。

蘅芜本就堵得慌,再被赵嬷嬷呵斥一顿心中更是替小姐不值。

君子背后不言人,日后不要再谈论这些了。

夏初淡淡开口,一句话便阻止了二人的争吵。

赵嬷嬷瞪了蘅芜一眼,又朝着屋外扬了扬头,蘅芜见状这才咬着唇安静下来。

侯府到底不是夏府,说话不自在,她若言行出错,只会连累小姐担个无力管教下人的名声。

夏初见她还气哼哼的,笑道:你在这儿哼哧哼哧的做什么?若无趣便陪金丝虎玩绣球去,只是仔细莫让他跑出了院子,吓到老太太养的八哥便不好了。

蘅芜知道小姐心疼自己,福身行礼后默默退了下去。

只是她现在哪有心思陪金丝虎玩儿,反而三两步去了主卧里头的妆房。

她可不能让大爷把小姐的东西,给那小贱蹄子拿去。

刚到妆房,就见陆行舟指着件浅珊瑚色锦边绣银的暗花罗裙说不错。

这件不行。

蘅芷还未说话,蘅芜便将那件裙子抢了回去,重新挂进衣橱中。

大爷难道没瞧见这整个柜中都是素服,唯独这件罗裙不同?小姐还未及笄就守寡,终身穿不得带颜色的,用不得胭脂水粉,是老太太心疼,在本该大办的笄礼那日送了这套衣裙。

这么多年夫人都未舍得穿,就这一件您还要拿走?

被一个丫鬟抢白,陆行舟心中不悦,他眯起眸子正欲开口,蘅芷却道:蘅芜性子急大爷莫同她一般计较。没她说的这样严重,比起这些,怠慢府中贵客才是失礼。

蘅芷把那罗裙从一排素服中重新挑出来,又在妆匣中拿了夏初唯一一套首饰头面递给陆行舟。

女子梳头也要些时间,大爷快些去吧。

陆行舟身后的丫鬟接过衣物,二人扬长而去。

蘅芜见自己姐姐将小姐的东西给了人,气的哇一声喊了起来:你你你……你是不是瞧大爷回来生了什么歪心,才心眼子偏成了这般?

蘅芷被她说得脸色一红,哭笑不得伸出手指戳在她脑袋上:往日赵嬷嬷说你是个没脑子的我还不愿听,如今看看果真如此。

我把那衣裙给大爷自有我的用意,你喊个什么?赶紧回去给小姐梳头更衣。

直到二人回了拢香斋,蘅芜还在口中念叨着,小姐除了素服根本没衣裳穿之类的话。 便是为夏初梳头,她那张小嘴儿还同炒豆子一般嘟嘟囔囔个不停。

夏初莞尔,挥手让二人下去自己更衣。

待到屋中安静下来,她才坐在蒲团上微微出神。

蘅芜说了,陆行舟知道那是她的笄服,也是除素服外唯一可穿着见客的衣衫,却还是将它拿给了林葭玥……

屋外烈阳高照,夏初却觉得拢香斋安静空荡得过分,她起身走到窗台小榻前坐下,望着手边摆放的一排生肖木雕,伸出纤长皙白的手指轻轻推倒一只。

陆行舟归府,今夜陆老夫人邀了东西二府、陆家嫡庶两支所有人去福鹤堂赴宴,虽然众人都知夏初以前孀居,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在这等喜庆场面再着素服。

选了身素色长袍,又去蘅芷柜中拿了件色鹅黄色绣花海棠软烟纱褙子套在外头,虽看着还有些寡淡,但到底不似之前那般压抑。

夏初看着镜中自己,又随手从蘅芷的妆匣里抽出两根百珠花小簪别在头上。

蘅芷进屋的时候,看着自家小姐这般模样,也忍不住红了眼。

她们家小姐在夏府娇养了十几年,只因嫁给陆易就吃了这般多苦头,任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不是见我穿了你的衣饰,便心疼得哭出来吧?

夏初见蘅芷偷偷抹泪,柔声安慰:待日后我送你一整套金镶翡头面可好?

小姐惯会嘲笑奴婢。

蘅芷被逗笑,却是愈发难受。

夏初知她担心自己,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想了半天只温声开口:我知你们心意,只是侯府到底不比自己家。澜庭院上百个伺候的,人多口杂,你多提点些蘅芜,莫让她落人口实,日后被人抓了把柄我也未必能担待得住。

蘅芷点头,知道她的意思。

女子外嫁等同脱离母族,尽要看婆家脸色过活,若得夫君敬重,那日子也仅略略能过得去。可看她家姑爷今日抬举林葭玥的做派,怕是小姐日后还有苦头吃。

蘅芷想到此,心头忽然冒出个大不敬的想法。

第4章 门户

福鹤堂是陆老夫人的院子,是整个城阳侯府最为尊贵的地方。它位于侯府正中,不仅位置最佳占地也极广。侯府中小辈虽然日日都会来晨昏定省,但如今日这般嫡庶两支东西二府尽到的场面,也并不多见。

夏初身为侯府嫡长孙媳,这般场合必要帮着婆母操持,是以她到得最早。

刚进到陆老夫人的院子,便碰上侯府中来请安的其他庶出子弟。

陆老夫人见屋中男儿俊秀潇洒,女娃乖巧可爱不由打心眼里欢喜。

为首的这孩子是易儿庶弟陆晏,只比易儿小了两岁,这小子是个乖顺识礼的,倒从不像其他小子那般淘气惹人嫌。

再小的那个是陆昂,今年刚满十岁,也算个大人了,只是不比他两个兄长文秀。

这三个丫头是你三妹妹、五妹妹同六妹妹,你日后得空多携带携带她们,如果养成你这般柔顺和软的性子,我才安心。

夏初笑着答应下来,这才去看陆行舟的几个弟妹。

她往日孀居不好见府中男眷,老太太和陆夫人便免了她晨昏定省,是以嫁入侯府六年,她同陆行舟的这些弟妹也不甚熟络,打过一二次照面的也唯有陆晏一人。

陆晏比陆行舟小了两岁,按说已到及冠之年,只是方才没听老太太提及他表字,想来是生辰还未到。

给嫂嫂请安。

二弟弟、三妹妹、四弟弟、五妹妹、六妹妹安。

夏初回了礼,又示意蘅芜端了大漆钿螺盘来,将上头的吉祥物件一一发给几人。

陆晏接过红封的时候,抬头望了眼夏初又很快低下头去。

屋内众主子正谈得热闹,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夏初向外望去,原是陆行舟带着林葭玥也到了福鹤堂。

林葭玥身上穿的正是她那件浅珊瑚色锦边绣银罗裙。那罗裙颜色雅致,搭配的首饰也俱都以浅淡素净为主,虽显清雅,但与林葭玥的年纪并不相衬。

孩子们虽然年幼,但生于公侯富贵之家不比寻常百姓,七八岁上就已经知事,见他二人过来便一个两个都不再言语。

林葭玥也不理会因她冷下的场面,大方走到陆老夫人面前温顺陪笑。陆行舟似乎也有意让她多与老太太亲近,便坐在跟前陪着。

不耐看这二人行径,夏初带着蘅芷蘅芜退到门边,静静赏玩老太太房中花草。

嫂嫂。

夏初抬头,见陆晏站在自己身边,她略略一笑把身边位置让了出来。

陆晏在离她身边一步的位置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端庄明媚,星眸若嗔的女子,陆晏只觉浑身血脉都灼热起来,那股激荡汹涌澎湃,激得他双手微微颤抖。

只是他向来克制,骨血中流淌的兴奋之意都被压在心底,只浅浅化作缠绵在舌尖的两字。

嫂嫂……

夏初微笑着点头,举止间带着明显的疏离。

陆晏也不在意,他移开视线不再盯着夏初,只是声音中仍带着几不可查的喑哑:弟弟今岁及冠也该取表字了,这几日刚想到予迟二字,不知嫂嫂觉得如何?

夏初一愣,不明白陆晏怎么会同她提起这个。

予迟?

她轻声重复,陆晏心头一震,随即露出个极其克制的笑容。

二弟同我夫人在谈些什么?

陆行舟不知何时走到二人身边,他低头审视陆晏,心中暗忖对方变化颇多。

当年离府,陆晏不过十二三岁,虽少年老成但远没有这般气度。

他今日身穿紫金团花箭袖外袍,脚蹬湘色朝靴,黑发用银簪绾成,整个人显得异常利落英俊。只是肤色过于苍白,人也略显清瘦。虽乍看之下有种温润如玉的文雅书卷气,可陆行舟却在他那双如墨黑眸中,看出几分野心同莫名狂热。

你面色赤红,是身有不适?

陆行舟眉尾微挑,神色淡漠。

陆晏微微躬身:劳兄长挂心,弟弟无碍,只是屋中人多冗杂弟弟来这处透透气。

二人语气平和一副兄友弟恭模样,夏初却忽然想到若陆行舟未归,这城阳侯的身份势必要落在陆晏身上,只如今却绝无可能了。

一想到日后府中兴许会闹出兄弟阋墙的戏码,她便觉有几分无味。

相公同小叔先聊,我去助母亲摆饭。

夏初无心同他们寒暄,便领着乳母丫鬟去了内堂。陆老夫人同陆母以及林葭玥在屋中,陆母看着林葭玥身上的衣裙又气又急。她祖上乃武将出身,自小也甚少学什么规矩礼教,还是嫁进侯府后方养了一段性子,倒不如陆老夫人同夏初那般沉得住气。

她扫视林葭玥一眼,冷脸问道:老太太不是送了衣物给你,怎得偏抢了初儿的笄服?

林葭玥不懂什么是笄服,猜想自己身上这衣服应该有些来历。她只想证明在陆行舟心中,自己比那个空有名分的妻子重要,至于陆老夫人同陆母,她完全没想过要得罪。

因此林葭玥赔笑道:陆老夫人送来的衣物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穿着不甚合身,行舟哥哥便帮我重新寻了一套。

老太太面前一口一个你呀我呀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家养出的规矩。

陆母皱眉看着林葭玥,心中愈发堵得慌,她身边丫鬟瞧出自家主子不满,便上前道:倒怨不得林姑娘,小门小户出身自然不懂咱们府里的规矩,夫人也不必担忧,奴婢初初入府的时候,也是这般莽撞不知礼数,日后寻嬷嬷教导教导便成。

林葭玥陪了一天笑脸,再听这话到底忍不住,她看着那丫鬟冷笑道:我家虽然不是什么钟鼎书香之门,但也是华夏隐世之族,你们没听过也是正常,但小门小户四字我可担待不起。

说这话的时候,夏初正往内堂来,她身上穿得依旧素雅,但通身端庄气质完全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林葭玥看着憋闷,她深呼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我家族专攻各种奇门巧技,于士农工商皆有助益。陆行舟邀请我来侯府,也是因为他知道我的厉害,特意请我过来的。

第5章 圆房

林葭玥说完心中颇为痛快,她以为众人会对她另眼相看,哪知陆母只是瞥了她一眼再无表态。

祖母、 母亲,该入席了。

夏初进来后,一群人连带着主子丫鬟离开,林葭玥这才脸色通红的冷哼一声。

待到陆行舟身边的丫鬟来寻她,林葭玥才跟着走到正堂。

侯府的富贵是她未想象过的,不过一顿家宴桌上便有上百道珍馐,金银瓷具无数。

她暗暗咋舌,又不得不暗骂两句骄奢淫逸。

林姑娘,随我这边来。

你叫什么?

那丫鬟恭敬答了怀素二字,便邀着林葭玥来到桌前。

陆老夫人左手边坐着陆母,右手边坐着陆行舟,而夏初没有坐在他旁边,反挨着陆母坐下。

林葭玥见陆行舟身边无人,便顺势坐了下来,哪知刚坐下就引来所有人注目,上百双眼睛看得她如坐针毡。

怀素也红了脸,完全没想到林葭玥这般没有规矩。她低头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这是晏二爷的位置,林姑娘请随我来。

林葭玥一顿,扭头去看陆行舟。

于小事上陆行舟或许可由着她,但这种伦常规矩,便是贵为一府主母的陆老夫人都不可破,陆行舟拧着眉隐隐露出不悦,林葭玥无法只能委委屈屈起身,跟在怀素身后。

就在她以为自己该坐在夏初身边的时候,怀素却领着她一直走到几乎是主座对面的位置。便是她再不懂侯府规矩,也知晓这地方差不多是地位最低的位置。

林葭玥咬着牙,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整张脸红成一片。

到了地方她想坐下又被怀素拉住,她回头正要爆发,却见怀素冲她使了个眼色。

林葭玥抬头去看,只见所有人都是按着身份地位一个个入座的,她心头一紧咬着牙等到身边人坐下,才坐在凳子上,还未等坐稳怀素又轻轻点了点她的背。

憋气了一整晚,林葭玥只觉自己已临近崩溃边缘,她猛地扭动身子甩开了怀素的手。

身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诧然看了她一眼。

林葭玥知道自己的举动,在这群千金小姐眼中必又十分出格,只是她实在懒得管。

她索性拿起筷子要夹菜,却又有些迟疑,忍不住抬头观察着场上众人,发现除了她,整个桌上一二十个主子没有一人动筷。

她心中一抖,讪讪收回了手。

亏吃得多了,才升起看看别人如何行事的心思。

一圈观察下来,她更加难受。

她先是见身边的小姑娘,整个身子只略略坐在椅子边,脸也并非朝着眼前餐盘,而是微侧向陆老夫人的方向。

怪道刚才她一坐下,怀素便点了点她身后,想来这坐姿是有问题的。

再仔细看去,果真所有人都是这般。

林葭玥抿着唇脸上冷得厉害,只是最终拗不过心中别扭,还是欠着身子轻轻坐到沿边上。

侯府用餐的主子辈有一二十个,加上这些人近身伺候的丫鬟乳母,以及上菜等小丫头,整个正厅来来回回不下上百人穿梭,却不闻一声咳嗽以及碗盘碰撞声。

用餐环境寂然无声,令林葭玥别扭不已。

且她到底不是从小学着各种规矩,不过虚坐了一会儿便觉腰酸眼晕,加上跟陆行舟赶路数日,到了侯府又乍听闻他家中有妻,一通折腾下来身心俱疲,如今看着满桌美味珍馐在眼前,不免饥饿难忍。

她偷觑夏初一眼,见她正吃着东西,心下放松便提起筷子夹了眼前一道不知是蹄髈,还是肘块的菜。

刚夹进碗中,身旁的小姑娘又难掩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险些让林葭玥暴跳起来。

自家人吃饭不必守那么多规矩,尽兴便好。

陆老夫人开口她却并未觉得被安慰,反而有种被揭穿的羞耻感。

林葭玥咬着牙犹豫在三,强撑着最后一点脸面将筷子塞进嘴里。入口肉质软嫩鲜香,风味很是独特,但她却同嚼蜡没有分别。

吃了一口,她便再吃不下任何东西,全部心力都放在了观察夏初身上。

只见夏初从用餐开始,便未曾夹向任何一道菜,且每一道菜都必端到陆老夫人面前,她先尝过后,其余伺候主子的丫鬟们才会用精致的镶珠银筷同银羹匙,夹出三五道菜放到各主子面前的小碗中。

除了布菜的丫鬟和她外,无一人自己动筷夹菜。林葭玥眼睁睁看着所有女眷,只吃了三五七口便放下筷子,仿佛夹菜吃食的数量也有规定。

她心头如梗着一根刺,尤其在看见传菜的下人将所有菜肴都送到陆老夫人面前,唯独略过她夹过的那一道,这种羞愤更是到了顶点,直到用膳结束也没有消散。

祖母用茶。

用过膳后,夏初陪在陆老夫人身边伺候她用茶,而陆行舟则带着陆晏等众庶出兄弟给西府叔伯送行。

男眷离开正堂,屋中顿时自然几分。

陆老夫人轻抿一口夏初递过来的茶水,笑着道:这是梅水泡的茶?

陆母回:老太太当真厉害,媳妇方才便未尝出。

这确是梅水,是初儿去年冬日在院中自梅花上的雪收集而来,用来沏茶不仅带着梅香,也比寻常泉水更清冽顺口。

陆老夫人知道她往日孀居,整日除了看书礼佛再无其他可做,她身下又无孩儿,寻常也不能出院子,只能做这些打发那并不好打发的日子。她一想便觉心疼,又见林葭玥亦步亦趋跟在陆行舟身后,也难免不高兴起来。

她朝着身后的大丫鬟宝珠道:去,让库房将红烛喜被都送到澜庭院里,那里灰扑扑的看着便让人腻味。

陆老夫人吩咐完,又对夏初道:既易儿已经回来,我同你母亲便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今儿你同易儿把房圆了,日后诞下一儿半女,这侯府便真真由你做主了。

夏初闻言脸色倏然绯红,她先是有些羞窘,随后又微微颦起了眉。

第6章 威胁

祖母知你素来守礼,只是女子家的终不能同自家相公太过生疏,易儿回来,你也趁着今晚好生同他亲香亲香。

夏初被陆老夫人说得愈发面红,见她面露羞怯老太太轻推两下:去,去找易儿,整日陪着我们两个老的算什么。

陆母也笑着点头,让夏初去寻陆行舟。

刚转过碧翠围屏,夏初就听陆母对陆夫人道:那什么林家姑娘真真可笑,行事言谈一股子矫揉造作的小家子气,竟还敢夸下海口说自己出身隐世之族。我倒想知道,究竟哪一族行事这般无礼,又是哪一族的姑娘如此骨贱身轻,不知自爱。

陆老夫人幽幽叹息:那女子虽无柔和之姿又一派娇小作态,确是轻薄了些,但你也不好给她难堪。到底是易儿带回来的,六载不见,你母子二人若为这么个东西伤了和气,实在不该。

夏初走出屋外,倒是不知二人又说了些什么。

门外林葭玥、陆行舟陆晏站在一处,夏初方走到正厅,就听林葭玥似笑非笑道:侯府的规矩也太大了些,是因为这规矩多得让人吃不下饭,才一个二个只舔了舔筷子便下桌了?

陆行舟陆晏闻言齐齐皱眉,便是院中的几个婆子也面露鄙夷之色。

她们还没见过哪个姑娘家,说话这般粗鄙的。

见众人反应,林葭玥心里愈发不舒服,她看着陆行舟道:陆易,我跟你回侯府可不是来受气的。

一声陆易让所有人都睁大了眼,陆晏甚至颇有兴致的看了她一眼,只是回身见夏初脸色苍白的站在身后,方收敛了三分。

他略一思索,自己半退一步,将林葭玥同陆行舟二人的身影让了出来。

你这小蹄子,竟敢直呼大爷姓名?

一个身材丰腴的婆子站了出来:谁教你指名道姓的喊人?整个侯府上上下下除了老夫人同太太,谁能直呼大爷姓名?你这小蹄子从哪儿学的规矩?

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这么点道理你都不懂?你不知礼数,也别带累了我们大爷。

李嬷嬷。

林葭玥被骂得气急,正想让陆行舟好生处置这个下人的时候,却见他同这婆子好声好气的打着招呼,她一时鼻酸,泪涌了出来。

那嬷嬷见状冷哼一声:搔首弄姿,不知廉耻。

你!

林葭玥挽起袖子,红眼看陆行舟:陆易你说,我到底可不可以直呼你姓名?

陆行舟未开口,陆晏却道:仪礼有云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君父之前称名,他人则称字。姑娘确实不可直呼兄长姓名,如此行径同辱骂无异。

李嬷嬷闻言不住点头:但凡读书识字人家出来的姑娘,就没有不懂这道理的,大爷便是想护你,也不能乱了祖宗规矩。

行舟哥哥……

豆大的泪珠滚落,林葭玥咬着牙转身便走,陆行舟皱眉想要去追,却被李嬷嬷拦下。

大爷,您这是做什么?

陆行舟道:她不懂规矩是我没有教好,日后我教她便是,届时还要劳烦您老旁中协助。

说完,便寻林葭玥去了。

陆晏看着二人背影微微挑眉。

劳碌一日嬷嬷辛苦了。

夏初自屋中走出来,李嬷嬷向她行礼却被拦下:您既是母亲陪嫁又是相公乳母,初儿当不起这礼。

李嬷嬷回道:大奶奶千万别这样说,这可折煞老身了。

母亲今晚喝了几盏茶,想来夜间要忙,您老多注意身子莫事事亲力亲为,若身子乏了便喊那些小的行动,万不要累着自己。

夏初示意蘅芷拿一两银子给李嬷嬷,又笑说最近暑气大,让她去打些冰饮吃吃。

李嬷嬷眉开眼笑接过来,千恩万谢道:大奶奶仁善又和顺,这是府里无人不知的,怪道往日老太太同夫人赞不绝口,那些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真真连大奶奶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夏初笑笑让蘅芜送她回陆母的绛香院,随后又朝着陆晏点头示意,这才跟蘅芷往澜庭院走去。

陆晏见她面色如常,仿佛丝毫未被陆行舟以及林葭玥影响,心中不由莫名失落。正准备也离开时,忽见地上遗落条素雅洁白的帕子。

在侯府,用素色帕子的唯有夏初一人。

他盯着那帕子许久,才对边上一个穿着石青色锦裙的小丫头道:易大奶奶落了东西,你洗干净送她院中去。

小丫头愣愣点头,一张小脸儿粉得不行。

席上陆晏喝了几盅酒,按说他平日酒量尚可,这点子算不得什么。可今日不过三五杯下肚,便已有些眩晕。

不仅胸间雀跃雷动得过分,就连脑中也时不时嗡嗡作响,一道袅娜身影翻来覆去浮现,闹得他不知安宁。

好不容易回了毓灵斋,陆晏脱下外袍直接躺在了二道厅里的罗汉床上。

二爷?

陆晏睁开眼,见是青斋拿了浸过热水的帕子为他净面,便坐起身来。

我方才睡了?

青斋恭敬道:您回来便睡了,只是睡得不久。

有事?

陆晏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脸,放下手时见帕子边角上绣着的小字,不知为何又有些出神。

半跪着将铜盆和帕子收起,把东西交给房中的二等丫鬟后,青斋边给陆晏更衣边道:外头来了个外院的小厮,说有重要事找爷,奴婢问了几遍他也不说,想来是真有什么紧要的,奴婢便唤您起来了。

让他去书房。

陆晏皱眉,穿衣裳去了书房。

刚坐下不久,便有个身形干瘦眼珠子乱转,一脸不安分的小厮进来。他方进房,就从怀中拿出个油纸包放在书案上。

那小厮咧嘴笑道:虽然易大爷是侯府嫡出,但这几年小人一家多靠二爷提携,若非有您,小的早不知哪里去了。

这份恩情小的一直铭记于心,如今终于寻到报效二爷的机会,实在不枉小人对您的一片赤诚。

看着那脏兮兮的油纸中,露出一角柔软纯白,陆晏不由青筋一跳,额头突突疼了起来。

第7章 灭口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十指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小厮看了暗暗艳羡。

一双手,便足以看出这人的雍容同贵气来。

你倒说说如何报答我?

陆晏向后倚去,语气中带着几分慵懒。他看都未看那小厮,目光却多次自那一抹纯白上扫视而过。

回二爷的话,小人只知这六年您管理侯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易大爷一回来便可捡着现成的爵位?这几年府里分明都是您支应着,如今眼瞧着爵位就要下来,却被易大爷横插一杠,着实可惜。

陆晏懒懒哼笑:你不过是觉得我手握侯府六年,比兄长更有胜算,想借此扶摇直上罢了,倒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再见那碍眼的油纸,陆晏似是不能忍受。他伸出两指,将还带着淡淡冷梅香气的帕子抽了出来。

不愧是二爷,行事真是畅快。

陆晏也不理他那些虚言和恭维,只将那块帕子小心放到一旁。

有话直说,我没时间同你耗。

见陆晏面露不耐,他忙道:小人想过了,易大爷回府不日便会上折申爵,他是侯府嫡出袭爵名正言顺,可小人实在看不过这不平事,便想出了个法子让他不能顺利袭爵。

世人都知大奶奶是由她姑母芸妃亲自带大,这些年最心疼大奶奶的便是芸妃。如今芸妃正受隆宠,若是大奶奶在府中出了什么事,易大爷必会受到牵连。

陆晏抬头,忍不住露出一丝讥笑:继续。

小的想若是大奶奶被府里发现与人私通,进而被处置,说不得会引起芸妃震怒。

若是日后芸妃查明这些事,实则都是易大爷一手操控,为的只是给此次带回府的那个姑娘腾出嫡妻位分,二爷您猜这会如何?

我猜?

陆晏微微眯起眸子,似乎真在琢磨芸妃震怒处置陆行舟的场面。

那小厮一脸喜色,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呼风唤雨,做城阳侯身边第一人的场景了。

你倒有些急才,你是哪一家的?

陆晏站起身,拿起桌上那块素色巾帕走到盥洗架前,轻轻揉洗起来,那小厮看得一脸不解,却还是道:小的并非府上家生子,是大总管前年买进府来的。小的平日在随侍处伺候着,同各院小厮都颇为熟络。

洗干净帕子,陆晏将笔架上头所有名家名制一一摘下,晾了上去。

你同今日那个四等丫鬟是什么关系?

小厮答:是我妹子,大总管心善,允我二人一同进府,也算有个照应。

陆晏半弯下腰,将帕子上的褶皱一点点掸平,待没有一丝痕迹时才站起身。他走到百宝阁前,从上头取下个蹴球大小的螭纹青铜香炉,反手便狠砸在那小厮后脑上。

只听嘭一声,那人便倒地不起,一命呜呼了。

将青铜香炉丢在地上,陆晏唤了青斋进来。

二……

看见地上氤出一滩血迹,青斋吓得魂飞魄散,只是她不敢喊叫出声,只能牢牢捂住自己的嘴。

陆晏洗着手道:小心处理了,老太太院中还有个四等丫鬟同他是一家,你寻个由头将她发卖了去。

奴……奴婢知晓。

青斋从房中拿了软垫将地上腥红血渍擦干,陆晏却全然不在乎书房中有个死人。他只是将那块帕子从笔架上撩起,小心叠整齐握在掌心里。

回了卧房,陆晏从书几最底层抽出个白玉匣子,将手帕放了进去。

陆晏的心思无人知晓,毓灵斋也一如往日般安静无声,倒是澜庭院今夜颇为热闹。

大红色的喜烛、绣了鸳鸯的大红喜被、石榴红的帷幔、曙红色的瓷具,甚至是系了红绸的银盆银桶,不停送入澜庭院。

夏初看着被堆满的正厅,面色木然的让蘅芷蘅芜,以及香草绿竹搬入房内。

澜庭院的主仆除了赵嬷嬷外,面上俱没什么喜色。

小姐,这衾褥……

夏初摸了摸翻着肚皮的金丝虎,淡声道:不必换了,放大厨里收着便成。

小姐。

赵嬷嬷抱过喜被,蹙眉道:今儿个是您同姑爷圆房的日子,怎能不换喜被?若是待会儿姑爷瞧见,还当您对他有什么不满呢。

说完,她便一人去拔步床中张罗起来。

夏初猜陆行舟今夜不会过来,倒也懒得扫乳母的兴。

房中小丫鬟见主子未开口,便顺着赵嬷嬷的意把那大红寝具一一搬入内堂,正往屋中走时,迎面碰上了陆行舟。

一屋子丫鬟婆子上前见礼,唯夏初抱着恹恹的金丝虎,坐在美人榻上未动半分。

大爷……

小丫头抱着大红衾被,屋中点着搀了花香的喜烛,陆行舟转头去看夏初,只见她穿着月白纱软袍静坐在那未动半分,丝毫不像有同他共寝的意思。

他眸色渐沉,心中生出几分猜忌。

轻撩衣摆坐在夏初面前,陆行舟拧着眉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也不知是那满室红绸把气氛衬得旖旎暧昧,还是那带着暖香的喜烛让人恍惚,他想说想问的话,忽然就停在了嘴边。

他坐得太近,男人高大身躯带着强烈压迫感,让夏初不自觉抱紧了金丝虎,她双颊渐渐浮现出点点绯红,白皙的颈子也透着浅淡樱粉。

这幅羞怯娇媚的模样,惹得陆行舟心头微漾。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离开上京那日,自己托了母亲的名邀她送行,临行前,他将亲手刻好的白玉梅花簪轻轻插在她头上。

那时候的夏初也是这般,一脸羞容但仍紧守着礼数不敢靠近他半分。

印象中,这人既乖顺又有些执拗气,像个想讨糖吃却又耻于开口的孩子。

金丝虎被抱得紧了,哼唧着抗议,夏初心疼不已,忙放在床铺上。

陆行舟看着枕头边的绣花猫窝,狠皱了下眉。

它歇在这里?

夏初站起身远离陆行舟,淡淡开口:夫君有事同我说?

陆行舟道:这是我屋子,我来不得?

见夏初不答,他收敛神色,认真道:确是有事寻你。

葭玥不懂侯府礼仪,亦不知寻常礼数,你既无事,不如教教她行事规矩可好?

第8章 拈酸

夏初闻言道:天晚了,夫君早点歇息,明日一早还要给祖母请安。

她说完便吩咐蘅芜打水拆妆,再不理会陆行舟。

碰了个软钉子他亦不好再提,便不甚高兴的离开了正房。

卸了妆又拆了发,夏初倚在大红蟒纹垫子上微微出神。

喵呜……

金丝虎从地上跳了上来,好似能感觉到她的心情一般,不住歪头蹭着夏初。毛茸茸的大脑袋在夏初掌心翻来覆去的磨蹭,时不时还会用温热的小鼻尖轻点她的掌心。

可是肉羹吃完了?还是想我陪着你玩玩?

金丝虎极有灵性,好像能听懂夏初的话一般,又喵呜喵呜的轻声喊了两声。陪伴多年,她们也算有些默契,夏初摸了摸那肉嘟嘟的猫爪爪,将它抱进怀中。

金丝虎哼唧着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呼呼睡去。

夏初笑着以指尖梳理它的毛发,静静听着呼噜呼噜声。

心头烦乱随着一声声咕哝消失,夏初看着窗上摆放的一排木雕,随手拿起一个递到蘅芜手中:丢了吧。

蘅芜惊讶:小姐,您往日最珍……

给我。

蘅芷从蘅芜手中接过那木雕,很是利落的跑了出去,随手丢进花坛中。

看着少了一个的木雕,夏初心中微有些抽痛,只是感受着金丝虎在她怀中传来的温暖,又莫名安心。

翌日一早,她早早起身由着蘅芷姐妹更衣梳发,正上着妆,院外来了个面色和善的婆子求见。

郝嬷嬷,您这么早就过来了?

那婆子笑道:绣房里有大奶奶的尺寸,老奴想着大奶奶往日素衣多,艳色的裳裙却没有几件,便让丫头们连夜赶了几套出来,且老太太同夫人让我们开了库房,拿最好的布匹给大奶奶挑选。

蘅芷接过衣裳鞋袜,又让蘅芜从屋中拿了几吊钱出来:辛苦您老,这您拿着给绣房的姑娘们添些茶水,买些瓜果祭祭脾胃。

那婆子笑着拿了钱,留下几匹夏初选好的布料,这才离开。因着处理这点子事,她主仆几人出门便耽搁了片刻,到院中时,陆行舟已等在那里。

夫君久等了。

夏初微福身,走到陆行舟身后半步的位置停下:夫君先行。

陆行舟抿唇,对这种有礼到疏离的态度颇有微词,只是时间已不早,总没有让长辈等的道理,便未曾谈及其他。

晨昏定省是侯府每个晚辈必做的功课,若遇上陆老夫人留饭便会耽搁到巳时后。

林葭玥在绣烟阁等了许久都未见二人回来,她本就有些吃味,待在院中见到陆行舟同夏初一起回来,那副男人俊秀潇洒,女人温婉美艳的画面,更是让她泛酸不已。

行舟哥哥。

二人刚过了垂花门,林葭玥便高声喊了起来。

怀素抬头看她一眼,无奈叹息。

行舟哥哥,今日你可有什么事?若无事带玥儿去上京逛逛如何?

她在侯府一天便觉得要闷死了,且身边跟着个怀素处处提点她这不行那不让的,实在烦心。

陆行舟刚挣脱林葭玥手臂,夏初就已经回了主院。他按了按眉心,朝怀素递去个眼神。

姑娘若是无事,不如奴婢陪您在府中转转。

怎么,我不能出去?

怀素道:后宅女子确实不好出去抛头露面,且也有妇人无故不窥中门的规矩,这先人传下的礼实不可破。

林葭玥脸色一僵,冷笑道:难不成整个侯府的女眷,都不能出院子不成?

若无大事确是如此。

行舟哥哥……

林葭玥抿唇看向陆行舟:你真不能陪玥儿出去逛逛?若玥儿就想今日出去呢?

陆行舟未曾答话,怀素道:林姑娘想出府也不是不行,只是侯府内宅规矩多,老太太同夫人是万容不下心思活络的,为了侯府其他女眷着想,林姑娘若是出去,怕是不好再进内宅了。

呵。林葭玥冷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侯府规矩多,可怎主子未开口你一个下人便先说话了?

怀素道:是奴婢逾矩。

说完,她便退到陆行舟身后不再说话。

林葭玥却是未曾看出她有什么悔过的模样。

陆行舟不悦道:怀素原是老太太屋里的,自老太太房中出来的,身份自不比其他下人。

按说怀素是陆行舟贴身伺候的丫鬟,原也该抬成姨娘。只是府中突变,陆行舟离开时这身份未过了明路,如今倒是不好提起。

若计较起来,林葭玥还应当喊她一声姐姐。但怀素速来处事稳妥,也无意同她拈酸吃醋,便一直不曾言语。

见林葭玥咬着唇,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陆行舟道:既你在侯府住不惯,不如我在外头买个宅子给你。

我不要。

若离开了侯府她岂不真成外室了?

林葭玥红着眼:行舟哥哥不想要那火器方子了吗?

陆行舟看她一眼,不再提及买外宅一事。

今日这闹剧便算揭过去。

离开上京六年,自是许多事要处理,陆行舟交代怀素继续教林葭玥侯府规矩后,便外出访友去了。

怀素知她不待见自己,便喊了写意灵韵两个丫头来。

今日夫人寻我有事,你二人陪着林姑娘,照顾仔细了。

二人点头,怀素便到绛香院寻陆母去了。

走了一个倒来了两个监视的。

林葭玥心中烦躁,随处寻了个地方便坐下,写意想要提点却被灵韵拉住。

她二人是陆行舟身边的二等丫鬟,这两日本就忙得很,如今还要看着一个时时闯祸的林葭玥,自然心生不满。

灵韵见院子里也没有其他人,便懒怠起来,偷躲进假山里乘凉。写意让她看好对方,自己也忙别的去了。

在抄手游廊里坐了大半日,林葭玥才觉得心里舒服一些,她正准备回房喝点水解解暑,就见游廊处摇摇晃晃走来一只大胖橘猫。

那橘猫胖得腮帮溜圆,配上一对儿大眼睛显得异常可爱。

林葭玥看着金丝虎心中一喜,忙上前把它抱进怀里,正想带回房中呢,就见灵韵从假山里冲了出来。

林姑娘,这是大奶奶养了多年的宠儿,整日抱在怀里的那种,您可千万小心,莫抓疼了他。

才缓好的心情瞬间又冷了下去,林葭玥沉着脸道:怎么她养的我就碰不得了?

第9章 毒死

奴婢并非此意。

灵韵说完便伸手去抱金丝虎,林葭玥侧着身子一躲偏不给她。

我抱到屋中玩玩,待会儿就还给她。

金丝虎沉甸甸的,抱在怀里又乖又老实,猫咪亲人的举止,让林葭玥有了几分想哭的冲动。

回房让人煮了鸡胸肉来,她把金丝虎放在竹篮中一一撕了喂给它吃。

那个冷冰冰的女人倒是把你照顾得很好,看来她也不是如表现的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金丝虎嗷呜一声,甩着尾巴仿佛在回答林葭玥。

就是你身上实在脏了些,也不知是跑去哪里玩了。

林葭玥洗了温水帕子给小家伙擦干净身上,又闻到它口中带着点儿腥气,不由惊讶道:你不是去池塘里抓鱼了吧?吃生鱼会有寄生虫的。

她顿了顿手,一时有些不敢再去摸金丝虎。

外头游廊走来两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她们都穿着靛蓝色衣裙,还扎着丫鬟髻,林葭玥知道这是侯府的低等丫鬟便问道:灵韵哪里去了?

方才见灵韵姐姐往主院那边走了,林姑娘可是要寻她?

听闻灵韵跑去告状,林葭玥脸气得铁青,她指着小丫鬟:府里有没有兽医?

有的。

东西二门边上都有马厩,侯府的马儿俱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那身价便是捆一百个下人也比不上,自然是有专门伺候的兽医在。

小丫头也不知林葭玥要做什么,便乖乖道:兽医都在外院,小厮们才去得,若姑娘要见得问过大爷才行,奴婢没有权限放人进内院来。

不见不见,你去帮我要点东西总行吧?

林葭玥翻了个白眼,见小丫头点头才道:你去帮我寻些驱虫药,要外用安全的,回来拿给我就成。

奴婢晓得了。

小丫头蹬蹬跑去寻看守的婆子,不多时便将东西给林葭玥拿了回来。

成,你下去吧。

小丫头抿着唇,见她也既无意打赏也不曾说一句体己话,委委屈屈走了出去。

看在你主人够可怜的份上,我便帮你驱驱虫好了,说不得她日后只能和你相依为命,孤苦一生了。

林葭玥打开纸包,看着里面的白色粉末有些犯愁。她光知道宠物要驱虫,但具体怎么操作却是不大明白。

金丝虎闻到那股药粉味慢慢躁动起来,它想走却被林葭玥直接抱住:你也别觉得我说话太刻薄,我也不想的,可我总不能因为可怜她,就断送自己的爱情吧?

我同陆行舟认识的时候,他可是清清白白的单身汉,哪儿就知道你主人还能莫名其妙嫁给一个死人呢。

林葭玥嘟囔着,伸手抓了些药粉直接涂抹在金丝虎身上。

这样应该成了吧?

猫儿嗅觉极灵,刺鼻粉末粘在身上,它便使劲扭着身子去舔舐,林葭玥见状忽然有些慌:你别舔啊,都吃肚子里可别药死了。

眼见着金丝虎越舔越来劲,林葭玥慌张抱着它放进铜盆里。

她想给金丝虎清洗干净,只是洗着洗着便发觉手里的小家伙喘起粗气,身子也一点点僵硬起来,她越来越慌,不住的给金丝虎冲洗身上。直到猫咪开始吐白沫,才哇一声喊了出来。

来人,快来人啊。

陆行舟刚从府外回来,就见林葭玥抱着湿漉漉的金丝虎从屋中冲了出来。

陆易,你救救它,救救它。

陆行舟皱眉:它怎得了,吃了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见它身上有虫便想着帮它驱虫,但是我没想到它会把那个药吃进肚里去,我特地嘱咐了兽医要安全且毒性低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葭玥很是慌张,抱着金丝虎的手不住颤抖。

陆行舟安慰几句,又让院中下人去寻府医来,林葭玥正慌着,就见蘅芜远远提着个铃铛,甩来甩去喊着金丝虎。

去请蘅芜过来。

蘅芜被小丫头带过来,见金丝虎浑身湿漉漉不停吐着白沫,吓得脸色惨白呜一声哭了出来。

阿姐,阿姐,你快来看看金丝虎。

蘅芜把金丝虎抱在怀中,疯了一样朝着主院跑去。

这几年小姐未曾被守寡的日子折磨疯魔,多是因为有金丝虎在一旁陪着。小家伙极通人性又惯会哄人开心,若不是它,这几年大家困在拢香斋,早就受不住了。

小姐虽然未曾说过,但却是拿金丝虎当亲生子一样看待,若它没了,还不知小姐要如何伤心。

蘅芜一路哭着喊夏初,夏初从她手中接过金丝虎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开始抽搐。

怎么回事。

大爷说是吃了什么药物,已经寻府上大夫来了。

夏初抱着还在不停口吐白沫的金丝虎,恐慌得浑身颤抖起来。陆行舟进屋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

那摇摇欲坠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疼。

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不过是想要……

送客。

夏初呵斥一声,林葭玥便被蘅芷推了出去。

陆行舟见状微微蹙眉,却在看见夏初那双殷红眸子的时候,将话咽了回去。

往日胖乎乎威风凛凛的金丝虎,如今浑身湿透,万分狼狈的躺在夏初怀中,小东西的一双腿已经僵硬,唯独又大又圆的一双橘色猫眼还在眨着。它张着口呼气,吸气却是愈发困难。

夏初忍不住抱紧了它,眼泪一串串滴落在它身上。

喵呜……

气弱的叫声喊得夏初心都疼了,她忙把脸颊贴在金丝虎的小脸上,柔声安慰着:小虎不怕,娘亲在呢。

小猫努力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想要触碰夏初的脸,只是还不等抬起,便不停抽搐起来。

猫儿眼中也开始落泪,水盈盈的大眼睛望着夏初,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来不及一般。

小姐,府医来了,让府医看看。

香草拖着府医侯在院外,这时候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直喊着看门的婆子让她通传。哪知她未等到自家小姐,却是将蘅芷等了出来。

请老先生回吧,金丝虎它……

蘅芷微微哽咽却是不敢落泪。

第10章 贱妾

院子里的丫鬟都别过头去,唯有林葭玥哭着道: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真不知道会这样。

香草狠狠瞪她一眼,三两步回了屋子。

屋中夏初还抱着金丝虎不松手,蘅芜红着眼站在一边,并不敢开口劝。

小姐……

蘅芷抱来一个楠木匣子,里头放着夏初亲手缝制的小褥子布铃铛等物什,每一件的边角处都有金丝虎三个绣字。

陆行舟见一屋子丫鬟,小姐小姐的喊着,心中虽有不快却也不好表态。

他也并非想象不到夏初这六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女子豆蔻至二九之年,本是最该享受父兄呵护,夫君疼爱的年纪,她却孤寂守寡,空守着一个畜生伴在身边,也当真有些难为她。

你莫伤心,待回头我去寻只一模一样的给你。

陆行舟不说这话还好,这话刚一出口,夏初便忍不住扭过头去,再不看他一眼。

许久后,她抱着已经僵硬变冷的尸身语带哽咽:送大爷出去。

被下了逐客令,陆行舟不得不站起身,走至雕窗前,他正好瞧见林葭玥也坐在外头捂脸痛哭。

陆行舟停下脚步,低声道:葭玥并非有意,我问过那送药的小丫头,是她误解了葭玥的意思,去马厩要了为马驱虫的药剂……

大爷忙了一日,回绣烟阁歇着吧。

蘅芷站在他面前,遮挡了陆行舟的全部视线。

陆行舟挑眉,可见满屋子的姑娘都红着眼,只能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火气。

他离开后,夏初才在香草的安慰下将金丝虎放进楠木匣子里。

小姐,您莫哭了。

赵嬷嬷也红着眼,开口却道:姑爷归来乃是大喜,您万不可于人前落泪。轻则落个不知轻重的名声,重则怕得担晦气二字。若传到老太太夫人耳中,便更不好了。

知道的说小姐仁善,不知道的兴许要编排些您不喜大爷归府的话头来。

嬷嬷让小姐一人歇歇吧,你们都同我一起。

蘅芷招呼屋中人退出了卧房,在无人之处,夏初才可痛快落泪。

她将为金丝虎写的超度经文和诔文,以及小家伙的玩具,厨房刚烘的鱼干一同装进匣子,又将自己前些日子缝了却未完成的小褂子一一放入其中。

直到天色黑了下去,赵嬷嬷再三催膳她才将匣子扣好,吩咐蘅芷将金丝虎埋在她窗下的花坛里。

夏初半倚在窗前,木然看着姐妹二人将土填上。

抬眼再见余下的十一个木雕,她随手抓了三个丢出窗外。

第二日夏初早早等在了院门口,陆行舟见她神色如常,只眼皮微微泛红,不由暗叹不愧是夏府教养出的姑娘。

夫君先请。

夏初福身请陆行舟先行,快到福鹤堂时,她忽然道:前些日子夫君说想要林姑娘多学学规矩,此话可是真心?

自然。

林葭玥不知礼数闹出这么多难堪,便是他也觉着实不体面了些。

初儿知晓了。

夏初陪着陆行舟进到福鹤堂,二人给陆老夫人同陆母请安过后,陆老夫人先提起了金丝虎:实在是造孽……可惜那小东西了,只是去便去了,许你们只有这几年的缘分,初儿切记莫太过伤心,仔细身子要紧。

祖母说得是,初儿知晓的。

陆母闻言颇为愤慨:可不就是造孽了?那小门小户出身的东西,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初儿的一件衣裙她瞧着好,养了只猫儿她也觉着好,眼皮子这么浅的东西,实我生平仅见。

陆行舟静默不语,夏初闻言道:林姑娘既已经入了侯府,总不好日日以外客的身份居住。这等既不给人名分又收了人进房的行事,着实有失体面,若是传了出去世人只会说侯府不成体统。

陆母点头:此话中肯。

夫君虽不曾给过林姑娘身份,但初儿身为嫡妻却不能坐视不理,由着她一直没规矩下去。

夏初抬起头,淡淡道:按说林姑娘救了相公,该给个高位,但奈何她同夫君未有媒妁,便订私盟……

话还未等说完,陆母便皱着眉:高位?一个与人淫奔在前的轻贱东西,还想要什么高位?若女子都由此淫浪行径进入侯府,还能得个高位,那侯府成什么地界了?

陆行舟未想到夏初会突然提出纳妾之事,他被打个措手不及却也无可反驳。

他同林葭玥确实私德有亏,再说不出什么。

若无夏初,他自可说服祖母同母亲让他娶林葭玥为妻,可如今……再谈只会愈发污了葭玥名声。

所以初儿想,不如趁着夫君归府大喜,将纳妾事宜一并办了,如此也算热闹。

夏初自袖中拿出两张薄帖,上头写着女子姓名同生辰:既纳了林姑娘,怀素的身份也该给了。

陆老夫人叹息一声:一遭纳了吧,怀素那孩子等得不比初儿轻松。

公侯世家,爷们贴身伺候的姑娘,大都要走这一条路。

夏初将两张粉帖递给陆母,陆母看着心中欢喜:初儿贤惠是没得说的,易儿也不知修了几世的福分,才能娶到这样的良配。

陆母又道:按说怀素可升为侍妾,但她是老太太房中出的,总不好给这样低的身份,我想着就将怀素提为良妾,初儿觉着如何?

夏初道:怀素性情温柔又向来细致,母亲的意思再合适不过。

陆母笑着点头:这林姑娘妇德有亏,实不堪大位,若是也给了良妾的位置,岂不是说怀素同她品德差不多?

不成不成。

陆母手一挥,将粉帖给了身旁伺候的人:就将怀素提为良妾,将林葭玥纳为贱妾。二人一应用度同月银,就按着府中以往份例给。

母亲。

陆行舟不赞同的看着陆母,陆母却是笑说内院之事男子不该插手,便搪塞回去。

小门小户之女子,总以为可以依仗男子宠爱倾轧嫡妻,却不想世府联姻,看得从不是单单一人。

她先前懒得同林葭玥计较,不过是觉得对方虽鲁莽无状,但到底不影响她什么,直至昨日她才发现自己实不该心软。

林葭玥口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无耻又可笑。

看了眼陆行舟面色,夏初心道她还未提及今日真正目的,便心疼了?

思及此,夏初淡淡开口:祖母、母亲,初儿还有一事相求。

第11章 不甘

说什么求不求的?跟祖母有话直说便可。

夏初柔柔开口:既林姑娘已是侯府女眷,这行止规矩便不能像往日那般恣意随性,初儿是想请祖母同母亲,拨一二人出来教怀素同林姑娘些女眷规矩。

陆母道:初儿这话是正经儿,往日没名没分的不好说什么,如今既做了易儿的房中人,再闹出什么难堪事就是给咱们府上丢份了。

陆老夫人也跟着点头,只是她心中另有盘算,对此并不在意,便随口对陆行舟道:那丫头坐无坐相,站无站相着实不妥,确要安排几个教导嬷嬷教她行事规矩。只我身边也抽不出多人,便让齐顺家的同你奶母李氏教她如何?另外两人便从你娘房中出,如此既全了你娘俩的情分,也不会过于严苛。

若四个教导嬷嬷都由老太太房里出,未免有插手他房中事的嫌疑,陆行舟知道祖母用心良苦,便低声应好。

陆老夫人暗暗点头,看着柔顺坐在一旁的夏初道:你也知这几年你母亲思子过度伤了身子,这府中便一直没个能人撑起担子,如今易儿回来,你不必守在院子里,我想着咱们侯府这掌家的事宜便交给你如何?

也不会让你如何劳累,背后终究有我同你母亲。

是啊初儿,由你协助娘亲,娘亲也能宽乏些。

将中馈权力交给夏初,是对陆行舟带人回来的弥补,也是城阳侯府对夏家的安抚,夏初深知自己不接也得接,只能柔顺点头应承下来。

如今陆行舟回来,陆老夫人同陆母越看夏初越是欢喜,这边她刚答应接掌府中事务,另一边陆老夫人便让管事婆子将府中对牌拿来给她。

若你有什么不懂的,便去问陆福媳妇。

初儿知晓。

接过对牌,夏初将珐琅嵌贝的彩宝匣子交给了蘅芷。

在福鹤堂用过膳后,陆行舟同夏初往澜庭院去,一路上二人沉默许久,待看到院门时候陆行舟才道:葭玥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威胁,你又何必急着给她套个贱妾之位?

夏初眉头微挑,却未言语。

日后袭爵,我会将葭玥抬为侧室。

夏初淡笑:夫君在外多年,想来规矩礼教都淡忘了,莫说林姑娘与夫君淫奔在前没了清名,绝不可能成为侯府侧室,便说今日祖母同母亲亲自定下她的位分,夫君日后又如何再动?

上京的规矩夫君偶尔忘了片刻算不得什么,但若是连孝字都丢了,怕是要让城阳侯府历代祖宗蒙羞了。

二人正说话,陆福媳妇带着一群管事婆子远远走了过来。

夏初见状垂眸道:夫君为个妾室,扯了面皮不要还是小事,但城阳侯府同我夏家的百年清誉总糟蹋不得,还望夫君莫给两府蒙羞。

葭玥她……

话刚出口,夏初便转身招呼管事婆子去了。陆行舟一句她身份不比寻常还未说完,眼前佳人便已远去。

他皱眉不语,反憋了一肚子火。

不过一日,夏初便搅乱了他的计划,陆行舟按着眉心进了绣烟阁,心中正盘算着该如何将这事告知林葭玥。刚进屋,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小姑娘双臂紧紧圈在他腰间,语气娇软:行舟哥哥,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玥儿心里就说不出的疼。

本来我们说好回到上京你便娶我为妻,可如今这府里有个正牌夫人同大佛一般镇着,我又成个什么了?若早知如此,我不如留在涑河,总比如今强。

陆行舟拉开林葭玥,再次觉着她这行为实在不妥。

往日二人在外,林葭玥仗着年纪小,虽偶尔露出些女儿家娇媚样子,但这等出格之事万不会做,如今许是她心中不安,总免不得想要同他亲近一二,以证明二人情意相通。

只是……

陆行舟按了按额角,颇有些疲累:老太太给你安排了教养嬷嬷,今日便会有人来教你侯府规矩,嬷嬷们教导时你要用心,若还如现在这般肆意妄为,日后怕是要吃亏。

听见教养嬷嬷四字,林葭玥脸色一僵:我不想学那些压抑人性的糟粕规矩,难不成你希望我变成那个木头大佛?

陆行舟只做听不见:若你想留在侯府,这规矩是必须学的,且夏初是我嫡妻,是日后城阳侯府的主母,便是你不想称她为夫人,也不能如此无礼。

林葭玥站起身,面上娇柔可爱全无:她空有一个名分就要排在我前头去?行舟哥哥……

今日祖母已将你姓名生辰填到府中册部,你日后便是府中妾室,夏初确实排在你前头。

妾室?我不同意做妾,她们凭什么将我写到什么册部?且我的生辰我自己都不知,她们凭什么给我做主?我怎么可能去做一个妾室?行舟哥哥,你知道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陆行舟被林葭玥吵得头痛:你若不想做妾,我今日送你出府。

……

林葭玥咬着唇,万般不甘心。

她是真心喜欢陆行舟。

一个出身公侯富贵之家的男人,姿容出众、身材挺拔,行为举止绅士且极具风度,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遇见这样的男人,而就算遇见,她也未必会喜欢。

林葭玥低着头,咬唇犹豫。

虽然是个妾室,她日后也能扶正的吧?只要自己把陆行舟的心牢牢握在手中,她不信自己比不过一个木头一样的女人。

你明知我舍不得离开你,更不会离开侯府,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便肆意欺负我罢了。

林葭玥楚楚落泪,陆行舟见状轻声叹息:日后袭爵我会将你抬为侧室,你无需担忧。

林葭玥闻言却在心中暗忖,男人的话半点都靠不住。

第12章 二房

安抚过林葭玥,陆行舟走出后宅。

他并非爱色之人,此时便难免觉得孔圣人那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再贴切不过。

林葭玥哭缠得令他心烦,而夏初……

思及夏初,陆行舟脑中浮现出昨日她抱着金丝虎,欲哭不哭的模样。那双眼愤怒中带着委屈,心疼中含着悲戚,似怒非怒似嗔非嗔的情态,让他忍不住心尖一颤。

陆行舟颦眉。

兄长身有恙?

路遇陆晏,陆行舟反问道:你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陆晏点头称是,说完便站在一旁,眉宇间尽显恭敬。

侯府乃仕宦之家翰墨诗书之族,最是讲究纲常礼教。陆行舟同他不仅隔着嫡庶之分,更有长幼之别。陆晏知那人最不喜无礼莽撞之人,这些年便克己复礼,力求做个端方君子,千古完人。

便是面对陆行舟,他也能神色自若,打从心底尊敬这个兄长。

陆行舟看着眼前少年,忽而叹气:我有些心烦,你同我一处走走?

二人走至白玉桥前,陆行舟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兄长言重了。

陆行舟回身,只见陆晏眼中未有一丝波澜,心道他这庶弟要么无心爵位,要么便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会出言邀请共行本是一时冲动,如今说了两句便没什么话来。

陆行舟略略一顿,提起了夏初。

昨日你嫂嫂房中那只猫儿被毒死了,她……

金丝虎死了?怎么回事?

陆晏语气微高,陆行舟眉尾轻挑,似是不知他如何得知那猫儿姓名的。

你知道那猫儿?

陆晏抬眸,一双乌黑眸子显得异常明亮,陆行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日在福鹤堂见到的他。某一瞬也如此刻一般,给人种病态狂热的违和感。只是那眸中光亮一瞬而逝,让他来不及细思。

兄长不知,那猫儿在府里也颇有名气,且金丝虎本也是从柳姨娘手中送到……长嫂房里的。

柳姨娘乃陆晏生母,陆行舟闻言便不再多说。

一时无话,可陆晏却像是来了兴致般,问起了那猫儿的情况,陆行舟无法只得将林葭玥误伤金丝虎一事说给他听。

陆晏听着虽面露温和笑意,身后的双拳却是越握越紧。

她待金丝虎犹如亲子,如今却被那轻佻贱妇残害致死,也不知会如何伤心难过。

陆晏拧着眉,双眸不自觉微眯。

陆行舟以为他不满林葭玥所为,有些歉疚道:葭玥并非有意,此事实在是个误会。

兄长这话不该说给弟弟听。

陆晏抿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只是终未能开口。

他沉吟片刻,说出一句稍等便回了毓灵斋。半炷香后,陆晏抱着个竹编篮筐走过来。

我院中猫儿前些日刚下了崽子,兄长可送给嫂嫂以表歉意。

竹篮中一只黄白相间的猫儿正喵喵喊个不停,不过巴掌大的小东西,气量倒是够足,喊了好一会儿也未曾停歇。

陆行舟捏着那猫崽后颈将它提了起来:生得倒是不错。

陆晏默不作声从他手中拿回猫儿,小心放在竹篮里的软垫上,又在上头盖了块靛蓝色方形软褥子。

陆行舟见他这般模样,轻声淡笑:这东西皮实着不必如此小心。

到底年幼,轻些为好。

把那竹篮交到陆行舟手中,陆晏垂眸道:弟弟知兄长并非有意带他人回府,只是于公于私,侯府嫡夫人的体面都折不得半分。

……

陆行舟抱着还在喵喵叫的猫儿,一时无言。

如今在侯府,无论是祖母母亲亦或是陆晏,甚至是下人眼中,他都是那等宠妾灭妻,不知轻重的混账东西了。

陆行舟想要辩驳,只是支吾片刻,也未能想出什么有力言辞洗刷自己的冤屈。

半晌后,他才沉声从喉间挤出一句为兄心中有数,这才抱着竹篮和猫儿往澜庭院去。

陆晏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出一阵无力和艳羡。

二爷。

身后小厮出言轻唤,陆晏神色恹恹,没了兴致。

那边陆行舟抱着猫儿回了澜庭院,夏初还在跟管事婆子交涉事宜,他略一思索抱着竹篮去了书房。

书房中,怀素正在收整案上书籍,见他抱着个竹篮进来便起身去接。

抱好,莫要摔了。

停顿片刻,他又道:别让葭玥看见。

怀素点头,将那猫儿小心放在书房的软塌上,又让写意去小厨房端了碟肉羹来。

直到晚间饭时,那些婆子方陆续离开澜庭院。

陆行舟抱着吃饱喝足,如今正四仰八叉睡得深沉的猫崽子,大步去了澜庭院正卧。

大爷来了。

外头看更的婆子向屋中通传,二道厅的二等丫鬟听见又去寻蘅芷蘅芜,待陆行舟走进屋的时候,夏初已换了外袍站在二人寝房前迎接。

陆行舟瞟过书案上满满的账册,同拨乱的算盘,皱眉道:府中账数有问题?

是不大好,若夫君无事待用过膳后可同初儿一起看看。

陆行舟点头,等膳间,他将手中竹篮递给夏初:这猫儿……金丝虎被毒我也有责任,这只猫儿是我送来弥补你的。

到底心中有愧,这底气便弱了三分。

有些僵硬的抱着竹篮,夏初轻轻撩起上头的软被子。

只见里头毛茸茸的小家伙睡得正香,露出的肚皮同粉嫩的小爪子,直挺挺摊在软垫上,夏初见状却并没有开心的模样,反而鼻尖一酸想起了金丝虎。

这只猫儿同金丝虎小时候,生得一模一样。

夏初伸出手指在它肚皮上轻轻一点,又拈了猫儿身下的垫子。

那软垫用的是靛蓝色蜀锦,蜀锦并不算贵重,但这料子上的浅色暗纹却有些来头,是前些日子二房陆星画的联珠孔雀纹。当时绣房织出后,送了匹素色的给她,她还让蘅芜回了件掐丝攒银的彩宝珍珠匣。

所以这猫儿,是陆晏送来的。

第13章 分化

夏初正出神,蘅芜端着宣窑瓷盘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摆饭的小丫鬟,几人动作利落不多时便将一桌子饭菜拾掇好,夏初让蘅芷照顾猫儿,自己则坐在陆行舟身边。

桌上放着六个巴掌大的翡翠荷叶盘,两个白玉汤盅,并十六个粉白色小碟。

六个正菜四热二凉,分别是爆灼羊肚、烧笋鸡、鱼肚煨火腿、野山菌炖鸡,凉菜小厨房备了凉拌酸素菜同红油炝鲜笋。

夏初口味清淡,便单独给她做了虾仁鲜笋汤,另一份则是陆行舟的瑶柱乳鸽汤。

汝窑小碟四个成一份,分别放了点心四份、干果四份、蜜饯四份、同清口小菜四份。

陆行舟夹了块螃蟹小饺送入口中。

蟹味鲜甜淡雅,虽只是份小点,倒也能看出掌厨之人的技艺。

二人用膳时并不言语,举止亦轻巧无声,夏初只略略吃了两口,陆行舟便知她已用好了,只是礼数在她不得先放筷。

身边人的端庄守礼是刻进骨子里的,陆行舟看着一桌珍馐,脑中浮现出林葭玥在侯府家宴那日的窘迫。

世族出身无论男女,自幼便恪守礼法礼教,无论衣食住行总别于庶民。限量而食,饮食量少、类多而质精,是他们自出生以来便时刻遵守的规矩,莫说如夏初这般贵女出身,便是澜庭院中的一等丫鬟,也知这些……

陆行舟忽而没了胃口,他放下筷子接过身边丫鬟递来的净手巾。

擦过手后,绿竹同香草又端了漱盂进来。

二人漱口后,陆行舟走到夏初书案,随手翻起了府中账目,零零总总分门别类约有三四十册,他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夏初道:自侯爷同夫君离开,侯府便呈颓相,如今六年过去府中事务繁多,照比以往花费不减,但进项却是少了大半。

且……

夏初略顿,从书案下翻出一本红皮账册递给陆行舟。

自陆妃入宫后,宫中上下打点亦是一笔巨数,如今侯府架子犹在,但内中却不好支撑。

陆家嫡长女陆曼七年前入宫为妃,陆行舟离开上京时她正怀有龙子,这几年光是给陆妃打点内宫,同侯爷丧事花费的银子,就已经掏空大半侯府。

只是侯府到底有些积累,虽不能同鼎盛时期比,但照其他仕宦人家来说,还算过得去。

但也只能说过得去。

侯府主仆上下远超千数,光是寻常吃喝就让人咋舌,更何况宫中还有两位更不得怠慢的。

遇上年节需要人情往份打点孝敬的时候,银子更是如流水一般,这副模样再有个三五年,怕是连如今勉强撑起来的尊荣,都维系不住了。

夏初猜到侯府艰难,却未想到会如此棘手。

陆行舟道:近年府里庄子的进项,怎会少了这么多?

最出息的庄子同田地,前些年都打点司礼监掌印太监段公公了。

夏初说得有几分尴尬。

说来城阳侯府同夏府的关系,这几年实有些微妙,她姑姑乃当今芸妃,正受隆宠。而陆行舟的嫡姐入宫一年便怀有五皇子,侯爷同陆行舟边关遇害的消息传回上京后,圣上为弥补城阳侯府,便把陆曼从婕妤提为陆妃。

早年国力薄弱,圣上立了出身最不堪的二皇子为太子,五岁不到便将他送往邻国为质,十二年质子生涯,待回朝时只剩一具半死不活的躯壳,如今瘫在东宫已有八年,若非这时候褫夺他太子之位会被天下人唾弃,圣上怕是早将他谪为庶人。

大皇子乃皇后嫡出,若无质子一事这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原本他只要熬到太子病故,便可稳坐大宝,怎奈大皇子为人太过不堪,实难当重任。

三皇子乃她姑母所出,刚过了九岁生辰,四皇子早夭,夏家……

夏初垂眸,翻看账册的手微微一顿。

自古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无上权力,她不信夏家对那个位置毫无想法,且自她兄长之名便可看出爹爹颇有野心。

夏初看了陆行舟一眼,二人又齐齐避开对方视线。

片刻后陆行舟道:我知你素习喜静,不耐管这些琐碎之事,只是府中事务总要劳你伤神。

至于外头的往来……如今我既已平安归府,便没有继续用外务烦你的道理。

夏初道:谢夫君体恤。

将几本红皮账册一一找出,夏初整理妥当交给陆行舟。

所谓外务,不过是陆妃以及五皇子沈千沭相关,她倒也乐得脱手。

二人一时无话,蘅芜却是眼带怒气走了进来:禀大爷,绣烟阁的林姨娘有事寻您,这会已打发丫鬟来催三五遍了,想来是有什么急事。

陆行舟闻言眉心紧蹙,颇有些下不来台,房中人行事无状,他终归面上无光。

去回林姨娘,就说我同夫人有要事相商。

蘅芜福身行礼,甩着袖子走了出去。

既提到林姨娘,我正有事同夫君说。

夏初道:府中妾室一月一两例银,掌管贴身衣物钗钏等丫鬟二人,扫洒浆洗婆子四人,怀素可享此份例,林姑娘那边便按级降等,夫君可有异议?

……

若林葭玥方才不曾三番两次越界到正房来寻他,他兴许还能说上一二句,如今再让陆行舟开口,他却是没脸了。

夫人按府中份例行事,为夫自然无异议。

夏初道:澜庭院虽还有空院,但封闭六年总要修葺一番才可住人,怀素身份不同以往,总不能再留在下人房同丫鬟们同出同入,所以这段时日我安排怀素住绣烟阁,夫君觉得如何?

如此不妥。

那我将拢香斋让出来给怀素。

如此更不妥。

陆行舟皱眉。

夏初抱着灵位嫁入侯府孀居六年,上京无人不知。他带葭玥回京已是极不体面的做法,同明着给夏府难堪并无区别。

如今若再让她将往日孀居之所让给其他侍妾,哪怕为了夏府颜面,圣上避暑而归都要向他问责。

且他自己也担不起一个宠妾灭妻,昏聩好色的名声。

依你安排。

陆行舟说完起身离开。

夏初聪慧如斯,自不会放下身段跟葭玥计较,她只需将侯府同夏府的脸面,以及他的名声摆在台前,他便自会舍林葭玥而去。

不过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便反手一个贱妾之位按在葭玥头上,再将怀素送到绣烟阁,如此夏初不必使任何手段,便可轻易分化他二人。

她自幼聪慧,打蛇七寸也使得娴熟,处理起内宅之事自是如鱼得水。

陆行舟无奈一笑,却又很快将笑容压了下去。

第14章 姨娘

陆行舟离开,夏初便洗漱更衣继续看账册去了,只是那只猫儿醒后喵喵叫个不停。

想你娘亲了?

将猫儿放在掌心,夏初轻轻安抚着,也不知是那猫儿喊累了还是觉得安全,竟在她掌心又睡了起来。

夏初将它放在软垫上,自己则拿起针线,三两下缝了个布铃铛系在它脖子上。

布铃铛里面放了些可安神的银丹草,那猫儿戴上后果真安静不少。

夏初唤来蘅芷,轻抚着毛茸茸的小家伙道:明日送还给二房青斋,便说我如今无暇养它。

虽说着无瑕饲养,但她的动作很是温柔,蘅芷见着心疼:小姐若是喜欢留下又何妨?奴婢这次会好生照看,绝不会再发生上次那种意外。

哪里是小心照看的事。

夏初看着猫儿沉睡模样,心中又是一酸。

这几日她好似还能看见金丝虎的身影,夜间睡得迷糊时,还会觉得金丝虎就在她身边。她不舍金丝虎是真,但也并不想再寻只猫儿代替它。

六年情谊,岂是说取代便可取代的?

你也知金丝虎小气得很,若是知道我养了新的猫儿,它该生气了。

夏初拨弄着小猫崽身上的布铃铛,强压下酸楚。

金丝虎意外身亡,那罪魁祸首喊了两日不是故意便再未提过。陆行舟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偌大一个侯府,除了她同蘅芷几个谁会在意一只猫儿的生死?

若连她们也急急寻了只新猫,也太对金丝虎不起。

好生照料着,莫让它着凉。

夏初交代完便继续拢账去了。

第二日,蘅芷抱了那小猫崽去了二房,未等到青斋,却碰上了从福鹤堂请安回来的陆晏。

陆晏见她抱着那竹篮,英眉微蹙。

见过晏二爷。

怎么抱着它在这?

蘅芷道:我家奶奶说她如今无暇饲养,让奴婢谢谢二爷好意。

按说这猫不该由夏初的贴身丫鬟退还给他,但陆晏见到蘅芷,便知是那人不信任陆行舟,怕他再伤了无辜性命。

想到夏初信他更胜自己夫君,陆晏心中一悸,只觉双手发抖,难以自控。

他嗓音微哑:嫂嫂可是不喜欢?

蘅芷摇头,语气带了些伤感:我家奶奶挂念金丝虎,见了它便要心疼,这才让奴婢退还给二爷的,想来是奶奶清楚这猫儿在二房方能过得安稳。

陆晏双颊因兴奋而微微泛红,只是声音还算平稳:你回去同嫂嫂说,让她放心,在我这里万不会有任何差池。

蘅芷代我家奶奶谢过二爷。

将竹篮递给陆晏身后的丫鬟,蘅芷行礼后便离开了毓灵斋。陆晏则抱着竹篮回了自己寝房。

将猫儿从中捞起,陆晏看着它琥珀色眸子抿唇一笑:你倒有些运道。

将小巧简洁的布铃铛摘下,陆晏看着上头平整细密的针脚微微出神。

布铃铛散发出一股淡淡草香,做得颇为随意,一看便知不是出自丫鬟之手。

陆晏小心握在掌心,心情颇好地对那猫儿道:它是我的了。

好生把玩了一阵, 他才依依不舍拿出个白玉匣子将东西放了进去。看着里面一本旧书,一块素色巾帕,陆晏眼露温柔。

青斋进屋的时候,就见他仰头半倚在梨花木交椅上,眉眼透露出一股并不多见的愉悦。

二爷,柳姨娘求见。

不见。

听闻柳姨娘三字,陆晏面色冷了下来,只是还未等再说一句,外头便传来一阵刺耳女声。

一个容貌美艳身段风流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只几步路,那妇人腰肢便似要扭断一般,头上戴了七八件钗环,叮当环佩之声吵得陆晏眯起了眸子。

个黑心下流坯子,自己的老娘也敢拦在院外头?便是你翅膀硬了,有了能耐,不也还是从老娘肠子里爬出来的?这几年你愈发不把我放在眼里,到如今这院子里的几个烂货丫鬟,也敢到我头上拉屎了?

柳姨娘刚进屋,便抢白一顿,满口污言秽语让陆晏同屋中丫鬟齐齐皱眉。

她本以为陆晏袭爵是板上钉钉的事,哪知道一个早该死透烂透的人,突然又诈尸回来了。到手的荣华富贵鸡飞蛋打,柳姨娘气得夜不能寐,食不能安。

更可恨的是她想寻自己的儿子商量下对策,哪知被人一拦拦了三日。

若不是今日挠花了看门丫头的脸,她还进不来呢。

窝囊搋子,对付我倒有的是办法,你有这心气怎么不去……

青斋轻咳一声:姨娘慎言。

柳姨娘狠狠剐她一眼,冷哼道:小娼妇,有你指摘我的份?

你跑到我院中发什么威?

陆晏示意青斋同房中丫鬟出去,自己则按了按眉心,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让她们出去做什么?有什么话她们听不得的?你整日也不知忙些什么,难道你想让陆行舟那个死人头,稳稳当当的袭了侯爷爵位?

陆晏嗤笑:他是侯府嫡长子,袭爵名正言顺,莫说我对侯爷之位没有半点想法,便是日后我袭爵做了城阳侯,于你又有什么干系?

你个黑心烂肺的小杂种,你是我肠子爬出来的,我做人母亲的还沾不得孩儿的光了?

柳姨娘说着,便伸出艳红的指甲去抓陆晏的脸。

自侯爷故去她在院中撒泼惯了,虽然知道陆晏不待见她,但也仗着自己是他生母的身份,没少提过分要求,只是以往她念着陆晏日后要袭爵,不若今日这般癫狂罢了。

本以为自己还能如幼时一样拿捏这个儿子,却未想手刚伸过去,陆晏便牢牢捏住她的手腕。

你算哪门子的母亲?自古以来有哪一家的妾室,敢称自己为生子之母的?

陆晏的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捏住柳姨娘,柳姨娘被他眼中狠厉吓退,支吾着不敢说话。

日后无事别出现在我面前,好好在府中做你的姨太太,若你再来招惹我,别怪我拿柳呈祥开刀。

你敢,你还想对你舅舅如何?啊……

陆晏抓住柳姨娘寸长的殷红指甲,生生一掰,四片指甲齐齐断落。柳姨娘疼得哀嚎不止,却被陆晏随手塞进口中的白瓷茶盏止住喊声。

舅舅?我敢喊也不知他有没有命认我这个外甥。

陆晏冷哼一声,将柳姨娘推出门外。

不多时酥绵走了进来:二爷,大房那边闹起来了。

第15章 出身

怎么回事?

陆晏皱眉询问,酥绵道:听府中婆子说,是大爷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在绣烟阁吵起来了。

你去陆星房中寻个丫鬟,找个由头去瞧瞧。

酥绵应是,去了澜庭院。

澜庭院中不少丫鬟婆子都围在绣烟阁前,原是林葭玥知道怀素也被抬为妾室,且身份还比她高一级这才闹腾起来。

侯府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莫名其妙娶进一个寡妇,如今还找个下人来打我的脸?

林姨娘这话可是有意思,你又哪里来的脸面?

说话的是随侍处管事齐顺媳妇,原本她被陆老夫人拨来给林葭玥做教导嬷嬷,还颇为高兴。

陆行舟袭爵是必然,而他能顶着两府压力将林葭玥带回,便说明这姑娘极受宠爱。如夏初那样的高门贵女,出嫁必是配着夏府人手,她们这些人很难近身成为主母心腹。原想着不若就跟林葭玥打好关系,日后她也可沾沾光,又哪知这人竟是个蠢货。

小门小户出身的闺女,若清清白白的咱们也能给上三分薄面,高看一眼。可你又是什么东西?咱们府里的粗使丫鬟都知避讳男眷,你倒好小小年纪就丢了清白不要,真真是给祖宗脸面都丢尽了。

你放屁,我何时丢清白了?

林葭玥气得眼泪直打转。

这些日子不管是府里的主子还是下人都瞧她不起,那鄙视的眼神藏都藏不住,不是说她跟陆行舟淫奔便说她涉于淫滥,这种难听的话不知听了多少,天知道她跟陆行舟连嘴都没有亲过。

皇天祖宗呦,你还想如何丢?姑娘家家无媒无聘的就跟爷们厮混到一处,还想要如何丢?

什么厮混?我何时同他厮混了?

她这话说出口,满屋的婆子外加看热闹的小丫鬟齐齐撇了嘴,更有那偷偷捂唇讥笑的。

林葭玥心底一慌,这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

想着这些日子听到最多的无媒无聘,不通姓名之类话语,林葭玥忽然意识到她眼中的寻常往来,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丢了清白,涉于淫滥。

这些侯府高门里的女眷,怕是跟男人见个面说句话都叫淫滥失贞。

林葭玥只觉脑中嗡一声响,一股眩晕感让她险些站不住脚。

陆行舟乳母,李嬷嬷见状出来打圆场:行了,闹成这样成何体统?都给我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轰走那些看热闹的,她走上前上下打量林葭玥。

虽然姨娘大错已成,但你如今到底是侯府女眷,日后把规矩学好,好生伺候大爷同大奶奶,也是可将功补过的。

让我伺候人?做梦去吧。

她一个有手有脚受过教育的人,让她做低伏小?

林葭玥根本没打算乖乖听话,正想反驳,却被李嬷嬷掐在腰间,狠拧了一把。她从未受过这种侮辱,腰间剧痛让她再也忍不住气。

气不过也忍不住,林葭玥撸起袖子反手给了李嬷嬷一巴掌。

蘅芜正偷偷摸摸趴在绣烟阁假山后看热闹,见此一幕险些惊掉下巴。

她捂嘴看看李嬷嬷,又看看林葭玥突然蹑手蹑脚一溜烟跑回了澜庭主院。

小姐,小姐……

怎么毛毛躁躁的?奶奶正午歇呢。

蘅芜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拉着蘅芷悄声进了夏初午歇的锦隔纱幮中。

小姐,您睡了么?

夏初撩起石榴红撒花帐子,柔声道:还未睡下,怎得了?

见她起身,蘅芷蹲下帮她换了室内穿的厚底软鞋,又寻来一件海棠色烟纱褙子伺候她换上,夏初笑着打开妆台上摆着的翡翠描金嵌彩梳具盒,从中挑出一把莲花纹月牙梳,以及圆头剔篦递给她。

蘅芷拈了一小块桂花油,点在掌心轻轻揉搓起来,不多时屋中便弥漫着一股淡淡花香气。

夏初见蘅芜喘着气,让她喝口茶顺顺。

喘息平稳,蘅芜道:小姐,那林姨娘可了不得,她方才就这样……

抡起胳膊,蘅芜学着林葭玥的模样给夏初看:啪一声甩在李嬷嬷面颊上,好大一巴掌,吓得奴婢赶紧跑了回来。

啊?

蘅芷惊得掉了手中梳篦,就连夏初也怔愣一瞬。

实在是此事太过惊骇,让人一时找不出言语形容。

除了府里那些个粗使婆子,奴婢上次听闻有人动手抽人嘴巴,还是十来年前,咱们府里庶出三房老爷纳的那个伶人拈酸吃醋打府中小丫头呢。

奴婢原先只以为林姨娘出身不显,如今想想怕是很不堪了。

夏初也蹙眉,有些纳罕陆行舟究竟是如何同林葭玥扯上关系的。

如侯府夏府这样富而好礼的人家,无论男女嫡庶,都万万做不出这种撒泼打滚的事情来。世宦之家最重名声,家家自祖宗开族立府以来,最忌讳的便是出那等暴殄轻生的孽祸之人。

但凡做主子的,无论心中如何龌龊也没有人前苛责下人,明晃晃打人脸面的道理。

久处后宅的世家贵女,面对下人从来只恩多威少,从无作践的。再不济的世家祖训中,也必会有一条对下宽柔以待。

若一房出了个行事霸道的,整族的女儿家都会受到牵连。

今日这事实是少见。

且李嬷嬷身份大不同,先不说她是陆母陪嫁,便说她乃陆行舟乳母,这哺育之恩外加半母之谊,便是她同陆行舟见了也需得敛着性子说话行事,更遑论动手了。

便是侯爷在世,也不敢拿这般大的架子呀。

夏初同蘅芜蘅芷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夏初才道:那位林姨娘行事出格,你们不要去沾,今日起绣烟阁有任何响动都不要近前。

怀素居在绣烟阁,有什么问题她自会同陆行舟说。

她与陆行舟之间的夫妻情分本就淡薄,若再因林葭玥导致这点子表面情都维系不住,怕是会让陆夏二府更为难堪。

主仆三人正在房中交谈,绿竹询问过后悄声走了进来。

绿竹道:夫人那边派了十几个丫鬟婆子,都往绣烟阁去了。

夏初抿唇,暗道林葭玥怕是要吃些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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