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黛往美容床上一躺,美容师小雅把手机放在旁边的小柜子上,她随意扫了一眼,遽然一惊,那亮着的屏幕上,一男一女拥着,男的她认识,是她哥哥!
她的心里像一锅水烧开了,咕嘟咕嘟翻滚。她从下到上仰视金小雅的小脸,这么看,她也是好看的,白皙的皮肤,一双大眼睛,嘴唇小而圆润,眼睫毛细密而纤长。
姐,您是肩膀不舒服是吗?小雅清脆地问。
嗯,是。
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做一个138的套餐,我给您把全身都按摩一下,要是哪里尖锐地疼,就说明哪里经脉不通,您以后就可以专门来做那些区域,今天的全身按摩,就相当于是给你查病一样,您说呢?
嗯嗯,也行,她胡乱应着。
小雅又补充,姐呀,我这可不是忽悠您多花钱哦,我是真的为您考虑,这次多花一点,以后就又省钱了。
我知道。
她觉得这个金小雅还真是熟通心理,不显山不露水地就把七十八的肩颈按摩升级到全身了。
她现在心里想的全是哥哥的事,他什么时候出轨的?嫂子知道吗?......这事没一点迹象啊,怎么会这样?......嫂子不可能知道,要知道绝不是这状态......这事儿多久了?她们之间是真心吗?
正想着,小雅湿漉漉感觉的手指按上了她的太阳穴,那手指初碰虽然柔软,一用上力,就像一股水流注入干旱的稻田,她一下子感觉轻松了。
姐,我这手劲儿怎么样?
唔,挺好。
小雅按部就班往下按,按到肩颈的时候她果然疼得大叫,她说:你这肩膀确实劳损过度呢。
是,我长期伏案。
小雅的手一路按下去,不得不说,这个姑娘的手法是真好,按到哪里哪里舒服——她会使暗力。
除了肩膀疼,她的肠胃也有问题,按摩的时候,有刺痛感,小雅说是肠胃炎。她还说她有点便秘,小雅要给她介绍一款很先进的肠道水疗仪,她先拒绝了。
不行,她得回家,她要去看看那个已然裂了一个大口子的家庭。
2.
她一路往家走一路觉得不可思议,按说这个年头男人出个轨就跟郊区来个一日游一样,可她还是接受不了哥哥出轨。哥哥一直都是个很本分的人,虽然很聪明,但从不乱来。哥哥和嫂子也是模范夫妻,虽然然这模范是以哥哥的一部分退让和她妈的一部分委屈求全换来的。
嫂子是个十八线小县城水利局副局长的女儿,在那个水利局,副局长就有七个,他爸爸最没权,所以李黛妈妈总在背地里叫他小局长。
但公务员双职工家庭,天生有股优越感,号称用最经济的办法养最娇贵的孩子的那种。嫂子的妈有一种小城市知识女性的市侩和精明,当年他哥嫂结婚的时候,她把彩礼房子首饰要了个遍,连装修都要亲自去盯着,美其名曰为女儿负责。到最后,她家却也没赔什么嫁妆,只是把给过去的彩礼添了三万买了个车而已。
幸亏李黛家不算穷,他父母经了一辈子商,他爸爸搞工程,她妈也有个小超市,论资产,她家绝对比嫂子家强,但这婚姻,到最后还是觉得高攀人家了。
好在嫂子这个人还不错,她本性纯良,脾气爽朗,不是他妈那种市侩精明,但再怎么纯良,也还是被她那种家庭环境,养了一身的娇小姐脾气
她不爱干活,一提干家务就头疼,看重形式大于内容,严重自娇,大凡是个叫得上名字的节日都得有礼物,不给就耍。喜欢美,好攀比,成天说单位谁谁的新衣服是从北京买来的,谁谁的包又是香港买来的,卯足了劲儿挣一个月工资买个包,其实在家里生活开支要啃老。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女儿生下来就给李黛妈妈带着,就这也还嫌带孩子累人,他们自己住着一套房子,李黛妈妈在隔壁小区有一套房,一家三口从来不做饭,下班就往奶奶家一挪,吃完了再回家睡觉。
这么一来最终就委屈了李黛妈妈,她妈妈也曾是个女强人,愣是被逼得回归家庭当老妈子来了。
3.
到她妈家,果然一家三口都在,嫂子却在沙发上坐着嚎啕大哭,眼睛都肿了,地下一坨一坨的卫生纸。
她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事情肯定露馅儿了!
只听她嫂子说,你说我天天起早贪黑地送她,所有心思都扑在她身上,她还是不争气,期末考试数学就给我考了72分,你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上学期还在前十名,这学期都到第二十名以后了!
她哥哥直瞪瞪瞅着嫂子,那样子好像对嫂子的行为很不以为意,又不敢表现。
哦!原来是小侄女不争气,她心里松了气。
小侄女元元正在阳台上摆弄一个玩具汽车,哗啦哗啦过去过来蹭着地板响。
你别摆弄那车了!吵死人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玩玩!玩物丧志,你过来,把屁股撅过来,我今天必须打你一顿。
小侄女元元噙着眼泪挪到妈妈跟前,嫂子一把把孩子抓过来就按在腿上要打,这时她妈妈从厨房挥着菜刀就出来了:你闹什么闹啊,小题大做,那小孩子考试没考好,就是个失误,你跟天塌了似地凶什么?再说你真是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了吗?你把你那些逛街美容吃喝玩乐的时间多匀一点在孩子身上,也不至于这样!这孩子多一半是我们在管呢,你这样是在赖我们管得不好是不?
她嫂子一看婆婆拿着菜刀在那比划,吓够呛,说话也没底气了,呜呜哭:好好好,你们就欺负我吧,我知道你们一直嫌弃我,不管我怎么努力我也当不好你们家媳妇,今天索性说明白,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你们要是实在看不上,就让你们儿子跟我离婚,我们去办手续!
这时哥哥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搂着嫂子:你瞎说什么呢!谁要跟你离婚!我才不要跟你离婚,多大点事儿你就提离婚?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他攥住老婆的手:老婆老婆你别生气了,都是元元的错,下学期她保准考好,你消消气,消消气。
嫂子本来一腔怒火加一腔委屈,这么一攥一哄也就消了。哥哥又赶紧跑到妈妈跟前,先她手里的菜刀夺下来:妈,妈,你也别生气,拿着菜刀比划什么,看把孩子吓着。都是我不好,你们都这么辛苦,是我不争气,我总在外面跑,也很少管孩子,下学期我保证,多接送孩子,晚上尽量腾出时间辅导她写作业。你们都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一边推妈妈一边把菜刀放到菜板上,又搂着妈妈的肩膀嚷嚷:吃饭吧,吃饭吧,我都饿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李黛看这样,也赶紧搅和:吃饭吧吃饭吧,我好容易回家蹭顿饭,还赶上你们婆媳母女加夫妻大战,真是不让人得安生。
他哥哥瞪她:你瞎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夫妻大战?更没什么婆媳母女大战,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好好好。
一家子坐下,饭菜端上桌,爸爸照例不在家,爸爸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一个月有一大半在外面应酬,都是为这个家奔波,也是不容易。
盘子里一大摞馅儿饼,有西葫芦鸡蛋馅儿的,有肉的,元元没心少肺嚷嚷着要吃肉饼,奶奶从盘子里夹出一块给元元,元元吃得满嘴流油。哥哥也挑了一块肉饼吃,她从哥哥的肉饼里夹了一块瘦肉,说这一块就当解馋了,吃整个一块,会胖死人的。嫂子只吃一小块馅儿饼,撕开的饼馅儿里有热气冒气来,刚才还又哭又叫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又回归到家庭的平常温暖中。
但妈妈明显吃不下去,她面前摆着碗凉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桌上的菜一筷子都不碰一下。
吃完饭,一家三口赶紧滚蛋,早早回去消化情绪。
她和妈妈一起在厨房洗碗,妈,你是不是特别后悔娶这么一个穷酸的官宦小姐?
悔,我悔死了!妈妈发狠着说。
我经常夜里都睡不着觉,这要是娶个平常人家的糙丫头,干啥啥会,放哪儿哪行,我省大了心了,娶这么个花瓶子货!
那现在要是让你换一个平常人家的儿媳妇你愿意吗?她觉得那金小雅一定是符合条件的,那是典型的穷人家的奋斗小女孩。
换?换什么换!娶了就是娶了,孩子都七八岁了,日子也过了这么多年,再换更抓瞎。
她没想到妈妈毫不犹豫地这样说。
妈妈一边抹着一个儿童铁碗一边说:我告诉你,娶儿媳妇这事,婆婆没有不后悔的,摊啥受啥吧,不嘚瑟。
她忽然觉得,她这个妈还是精明通透的,论道行,还是要高着嫂子一筹,境界也高一筹。
但是,我也是真不甘心哪,就这么个货,指望她再给我生个孙子,是费劲了,我提点过两次,她毫不客气地就给我驳回来了,说生一个就足够了,现在养孩子成本这么大,要把所有精力倾注到一个孩子身上,养那么多顾不过来也没用......她就是怕麻烦,娇气,现在的年轻人,像我们那辈子有牺牲精神的太少了,都太自我。
你是想说自私吧?她笑。
对,是自私,你也一样!都一个德行!
4.
从她妈家出来,她就开始在心里过戏,这个小三是必须打退的,嫂子虽然有诸多的毛病,但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人无完人,再说就算是个完人,也禁不住这琐碎的婚姻生活磨折,都得现出鸡毛一地的本相。她自己说的也没错,她真的是已经很努力要做李家的贤妻良母了,只是人和人起点不一样。
她心里装着事儿,回到家就有点心不在焉。她老公正在看《泰坦尼克号》,杰克和露丝站在船头,杰克说:你跳,我就跳!
她说,这片子当年万人空巷,感动得人都稀里哗啦的,现在来看,也是有点硬拧。按现在的观点看,这杰克就是个屌丝凤凰男,再有才有气质,巴上个公主,真过起日子来也肯定是一地鸡毛,来自家庭的,阶层的那些桎梏一定撕都撕不掉。
他老公拽她坐到沙发上:你怎么那多话,好容易今天有个空,我看个电影,你这一通啰嗦,你就是公号文章看多了。
儿子呢?
刚睡,你可好,自己跑回娘家蹭饭吃,让我和儿子吃外卖。
她没说什么,坐到沙发上,陪着老公看电影,看着看着还是嚎啕大哭起来。
电影最后,杰克扒着露丝的木板子,露丝在上面,头发已结霜,他对她说:听着,露丝,你会安然脱险的,你将好好生活,会儿女绕膝,子孙满堂,你会看着他们长大成人,你将会安享晚年,终老在温暖的床榻上,而不是在此地,不是在今夜,不是以这种方式,懂吗?
他捂着眼睛哭:多感人啊!这样的杰克就算后来也出了轨,年轻时有这么一场也足够了。
他老公看她有点不正常,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死活不说,他不愿让自己家的丑事给婆家人知道,那会让他们看不起。
老公,我问你,你会不会以后也出轨?
不会!她老公斩钉截铁地说。
你怎么这么肯定,不怕将来自己打脸?
她老公认认真真捏着她的手开始解释:我告诉你,至少以目前的你的状态,我不会出轨,你目前精神正常,人格完整,无要命的嗜好,我去出轨干什么?但哪天如果你突然变成了潘金莲或者灭绝师太,那我可就说不准了,我可能会爱上李莫愁。
你看看,这男人都多么会油嘴滑舌胡拉乱扯转移话题啊,她不得不承认,这答案挺不错,既稳固了军心,又留有了余地,还结束了话题。
她老公哼着小曲儿去洗澡了。
她忽然觉得得重新认识男人。她哥哥的事件,又给她上了一课,她哥哥一向被她认为是个靠谱的男人,虽然有点嘴上滑头,但心地还算厚道,小时候还一直教育她要坦荡做人,现在却自己也是里一套面一套。
她把哥哥由仰视放平了看,也就是个普通男人,有点假,有点虚,骨子里不坏,遭遇了生活的瑕疵,也会找出口,她不愿意承认哥哥坏,这事要发生在别的男人身上,她早一顶渣男的帽子扣过去,可到她自己哥哥,她还是舍不得。
5.
她辗转反侧失眠一宿,到第二天总算想出了一个不算高明的办法。她去找她的闺蜜妍妍,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妍妍说,能行吗?
她说试试吧,我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
过了一星期,她和妍妍来到那个美容院,她还是找金小雅,妍妍随便选了另一个。
李黛往床上一躺,金小雅就问:
姐,上次捏完感觉怎么样?
嗯,确实是好多了,要不怎么又来找你,这次就做肩颈和肠胃吧,一会儿要是有时间,我们再体验一下你们那个肠道水疗仪。
小雅一听很高兴,客人一开始就自己咬了钩,整个过程她也不用引导其他消费了,她按部就班做起来。
李黛和妍妍聊天。
妍妍,我有件事心里要憋死了,谁也不能说,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我哥哥得癌症了。
啊?妍妍大叫。
唉,上周我去北京检查身体,我哥哥陪我去,我顺便给他也挂了个号,结果我没查出啥病,他查出了毛病,鼻咽癌,现在还不算严重,应该还能再挺两三年。
你哥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医生把他支出去说的。
你说我怎么跟我妈说呀,我妈知道了,一定要伤心死了。
还有你嫂子,也挺可怜的。
是呀,这事,我真是快愁死了,我都怕要是都知道了,全家集体得崩溃,我估计我嫂子得受不住,我哥这么多年,一直把她当个公主宠着,要是突然没了,她肯定能疯。
要说宠老婆宠成你哥那样的,也算少见,唉,真是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
唉。空气里一阵沉默。
我现在没事就给我哥拍照片,就怕以后没了就看不见了,你看看他最近的照片,哪像是有病的样子。
她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举着送到那个床上,这过程,划过小雅的脸,妍妍在那边接住。很明显的,她感觉小雅给她按摩的手忽然滑了一下,狠狠地戳在了太阳穴上。
啊~她一声尖。
不,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小雅赶紧道歉,声音都颤抖了。
没事,没事。
妍妍在那边看着照片,一边看一边惋惜:多好的人,多幸福的一家人。
给妍妍做按摩的美容师也跟着一起叹息。
她觉得小雅的手在一阵阵哆嗦。
6.
出了美容院,两个人在车里长出一口气,妍妍捂着胸口一边捶一边喝水:哎,我告诉你啊,劳资还真没演过这么真的戏,真是太难了,得有七八根神经在调动,唯恐她看出来。
她应该没看出来,她给我按摩的手都哆嗦了,最好她趁我哥‘发病’前撤退,要是个死心眼玩真爱的,要陪我哥到‘死’,那还麻烦了,我还得想别的办法。
那倒是,哎,你那嫂子真值得你那么帮她吗?
不是在帮她,是在帮全家,一家人生活十几年,早成为利益共同体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妍妍冲她撇撇嘴,对她的思维又佩服又鄙视。
这以后,李黛再也不去那美容院,只派妍妍去那打探消息。一个月后,妍妍传回好消息:李黛,那个金小雅真走了,回老家了,听她同事说,这一个月她都不开心,总像有心事,后来就辞职了,回家照看父母,说她是父母的独生女,要养老,早晚也是要回去的。
她是她父母的养女,也是个苦孩子。李黛说。
你怎么知道的?
调查的啊,这点小事还是好查的。她可能是觉得我哥有钱,其实我哥给我爸干活,钱都在我爸那把着呢。
到底也不是个真爱的小三,一听绝症就自己逃跑了。
她叹了口气。
晚上她又回家,她妈还在厨房忙活,嫂子在那打下手,一会儿递过去一个碗,一会儿接过来一盘菜,很和谐的一副婆媳劳动图。
她嫂子今天明显心情很好,黛黛啊,你们哪个同学是开舞蹈培训班的?我想把元元送到舞蹈班上个短训课,要不然暑假净在家里玩手机了。
王硕,那个王硕,我跟她说一声就行了。
那谢谢你啦。
他哥哥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挖墓的节目,他半眯着眼睛,表情轻松,看不出一点失恋或伤心的痕迹。
她不禁感慨,谁又会想到这么平静的生活下,刚刚结束一场生死的较量呢?
嫂子那么单纯,是不是也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生活不可深究。
晚饭又张罗着上桌,这天做的是大米饭,油焖虾,桌上红红绿绿,都是这对婆媳合力奋战的结果,元元嚷着要吃虾,四个人忙着给剥。
红红绿绿的饭菜之下,掩饰的是一地鸡毛的生活真相。要是大家都演技差点,这鸡毛就飞起来了,好在演技都太好,鸡毛被扎成了掸子,藏在了各自心里最隐蔽的地方。
生活的美满,有多少全靠假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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