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的故事，一流的电影。很多优秀的电影改编自二流小说，而经典小说却难拍出好电影。远的比如徐克的《青蛇》，近的比如曾国祥的《七月与安生》，这些小说虽然不错，但是离一流文学还有差距，拍出来的电影却很让人惊艳。

其中最出色的，莫过于《霸王别姬》。曾经有人说过：原以为《霸王别姬》是中国电影的起点，却没想到它是中国电影的巅峰。 这部电影被誉为华语最好电影，甚至，可以慷慨一点，不用加上之一二字。即使是导演陈凯歌，似乎也将所有的才华倾泻在其中，后续作品再难望其项背。

李碧华写《霸王别姬》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在这样的年纪，却把人性理解的如此透彻，穿越几个宏大的历史时期，将一个故事写得形神兼备，除了天赋也没有其他可以解释的了。

这部电影之所以被奉为经典，几大主演功不可没，张国荣、张丰毅、巩俐、葛优都是演技出类拔萃的戏骨。特别是张国荣，他出演的程蝶衣是影片的灵魂，多情、决绝、纯真无畏，这样的人物人间能得几回见？却被张国荣演绎得风华绝代，精彩绝伦。

一、从男儿郎到女娇娥---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机制

程蝶衣是妓女的儿子，小名叫做小豆子，从小生长在勾栏青楼之中，见惯了风月场中的肮脏事。不幸的是，他不像同样出身在妓院的韦小宝，油滑、事故，在妓院中混得如鱼得水。他的个性无法和光同尘，厌恶这样的迎来送往，露水情缘。

小豆子容貌清秀，却因为六指，被戏班师傅拒收。母亲手起刀落，将他多余的东西剁掉。强迫小豆子在身体上适应戏班的规矩。

大师兄小石头对他多有关心，多次因为维护他受到师傅惩罚。这是小豆子在陌生坏境中，带着钻心剁指之痛后所感受到的唯一温暖，不由得让他有了依恋。夜晚两个孩子相拥而眠，谈不上爱情，却超越友情，胜似亲情。

随着年长，小豆子容貌清秀，被定为旦角，却因为自我性别认知为男性，任凭多次打骂，也总是唱不好那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在又一次唱错后，一直包容他的小石头拿起烟斗，在他嘴里狠狠搅和了几下。随着鲜血的流出，为了保护自己，小豆子终于尖声唱出正确的戏词，从此开始了扭曲的悲剧一生。

【中吕】山坡羊：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穿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

很多人都把程蝶衣视为同性恋，实际上他应该是性别认知障碍，他喜欢段小楼恰恰不是因为同性之爱，而是他认为自己是女性，女性喜欢男性本就是天经地义。他对段小楼的感情，就从这一句我本是女娇娥开始，完成了精神上的转变，他对段小楼的兄弟情也由此渐渐转变为男女情。

二、成长环境加深了程蝶衣的性别错位

戏子是一个低贱职业，无非是有钱有势人的玩物。在一次堂会时，小豆子被有权势的张公公猥亵，在人们的日常思维中，男女关系中，女性处于弱势地位。在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的玩弄下，小豆子深感屈辱，同时也在心里加固了自己的性别认知。

回去的路上，小豆子捡回了一个弃婴，并将他带回戏班。这时候，他不仅把自己完全当作一个女性，甚至产生了母性。小豆子童年缺少关爱，自然向往着能够被母亲抚慰，因此也将这种渴望迁移到弃婴身上，用自己被激发出的母性来关爱弃婴，补偿自己的缺失。

在小豆子成长为程蝶衣，小石头成长为段小楼的过程中，两人在戏台上日复一日地上演着郎情妾意。在戏中，那饱含暧昧的眼神，温柔的一举一动，旖旎的唱词，本是用来打动观众的，程蝶衣却因为入戏太深，把自己的心牵了进去。戏里戏外无法分清，将戏台上的情郎当作了戏外的意中人。

段小楼却分得清戏里戏外，戏台上，含情脉脉一霸王，对着虞姬深情款款。戏台下，热血方刚一男儿，喜欢的还是俊俏姑娘，想过的还是俗世烟火气的日子。

菊仙的出现打破了程蝶衣的梦，原以为只属于他的霸王却被另一个人抢走，这让程蝶衣痛苦万分，他问段小楼：师哥，我要让你跟我.......不对，让我跟你，好好地唱一辈子戏，不成吗？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这些话是程蝶衣对段小楼的表白，唱一辈子戏，唱的是虞姬对霸王的从一而终。可悲的是，段小楼已在戏外，他一边叹息程蝶衣不疯魔不成活，一边毅然抛下程蝶衣，与菊仙摆酒成亲。

程蝶衣像许多被爱情逼疯要报复的女人一样，转投袁四爷怀抱。想用毁了自己来唤醒段小楼的爱，可是这都是徒劳的。他不明白，戏台上的都是假的。段小楼对他没有男女之爱，对于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样的报复方式只能伤害自己。

从这以后，程蝶衣自暴自弃，沉浸在鸦片带来的虚幻世界中。

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时代的漩涡

这部电影从1924年北洋政府时期开始，经历1937年~1945年日本侵华战争，1945~1948年内战，1949年解放，1966年~1978年文革。这是中国历史上风云变幻最为频繁的时期，横跨了一个人的大半辈子。

在这样的动荡时期，任何事物都会瞬息万变。即使是虚幻如舞台上的戏曲，也会跟着现实世界的波诡云谲而变化不已。每个小人物都如同蝼蚁一般，时代的履带碾过他们时，不会有丝毫犹豫。

程蝶衣自小生活在戏班中，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中，他缺乏对社会的敏感和认知。在他的生活中，除了唱戏，就是戏一样的人生。他所有的人生理想，就是跟师哥一起唱一辈子戏。

他沉浸于戏曲的世界中，能够成为名角，却从来没有弄明白过主宰着戏和每个人命运的政府、权力、军队、革命......

这样的人，在这个社会上，如何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日本兵来了，他只知道：那个青木是懂戏的，如果青木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去了。革命代表让他对新戏表明态度，他也只会说：这个东西不是戏。

他对于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可是，这个世界偏偏不会饶过他，每一次为了活着的妥协，都让他身心遭受巨大的摧残，最终将他从一个戏疯子变成了一个真疯子，何况在那个年代，谁又能不疯？

程蝶衣和段小楼的互相揭发，将这种现实的荒谬推向极致。曾经威风凛凛的霸王，一个连日本人都敢打，连袁四爷都敢骂的人，为什么失去了所有的血性，变成了唯唯诺诺的软骨头？当段小楼将板砖拍在自己头上时，他心中仅存的一点霸王气被拍得烟消云散。却拍出了人性中的恶，为了能够苟且地活下去，他出卖了自己的妻子和程蝶衣。

程蝶衣最后一丝依赖和精神支柱轰然倒塌，这让他除了崩溃别无选择，他歇斯底里地揭发了一切。是报复，是绝望，是爱，是恨，同归于尽是最好的结局，也是对这个世界最疯狂的反抗。

四、11年后，终于明白了一切皆是虚幻

电影较之原著，在结尾处做了很大改动，在原著中，段小楼流落香港，程蝶衣随着京剧团从内地到香港演出，两人在澡堂中赤裸相见，蒸汽氤氲中，感叹一生的时光流逝。陈凯歌说：我觉得原著的结尾不够有力量。性格要素一定会驱使程蝶衣追随虞姬的步伐最终成全自己，因此他的死是他的个性唯一合乎逻辑的结局，我认为这个戏的这个死亡在艺术上是成立的。因此我建议改成十一年后两人重新见面，以程蝶衣的自刎结束全局。

程蝶衣的自刎在唱出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之后，在经历过沧桑世事，霸王和虞姬分别11年后。程蝶衣突然搞懂了凡间的事，原来他并不是程蝶衣，而是当年那个男儿身的小豆子。

突然明白这一点，半辈子就像做了一场梦，可是醒来的太早，如何对待曾经在那场梦中的自己？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霸王和虞姬是假的，自己是女娇娥是假的，情和爱都是假的。

程蝶衣和虞姬被硬生生地分离了，戏曲和现实也被突然分割开来，无法逃离到曾经那个烟笼雾罩的戏曲世界中，又无法面对如此荒谬、冰冷、复杂的现实世界。程蝶衣选择了一了百了，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陈凯歌说：我总觉得张国荣这个人就是现实生活中的程蝶衣，扮演程蝶衣就是他的宿命，他到底还是用人戏不分，自行了断的方式为程蝶衣画上了句号。每次想到这个地方我都强烈的感觉到命运是真实存在的

太过美好的事物很难在世间长存，犹如盛开的鲜花，化蛹而出的蝴蝶，甚至温柔的风......程蝶衣和张国荣都太过单纯美好，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会继续完成未完成的梦。

--END--

古今多少剧，都付笑谈中。欢迎关注@小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