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匹马
——纪念我最初的小板凳
文丨康书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开始膜拜骑士风度,总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拥有一匹高头大马,自己骑上它如风驰电掣,纵横五湖四海,叱咤天地之间;在红尘中扩写梦的呓语,在烟雨里尽展人生风姿。然而,大概是因为我囊中羞涩,没有贿赂好命运,结果在一场大病之后,命运只分配给我一匹不吃不喝的木马。
那时候岁数小,不懂马与马的区别,只知道任何马匹都需要骑术。认真驾驭好每一匹马,这便是我回报生活的唯一方式。
母亲领取到这匹马,悲喜交加。她告诉我,这是集市上最彪悍的一匹。无论质地还是做工都无可挑剔,她希望我克服障碍,骑着它找出一条有草原的路来。我不止一次地端详着它,从棱角分明的个性到纹络清晰的内核,我实在辨别不出哪一点有马的迹象,为什么非要把我57斤的人生寄托到它的背上。
初练骑术是需要代价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疤痕就是无声的证据。每当我在地上爬起来想喊疼时,看到的是母亲在一旁默默垂泪的背影。我知道母亲的眼泪是酸与咸,甚至更苦的味道,每淌一滴,我受伤的心便蜇痛一次,这远比我栽十万个跟头更令我凄楚。那一刻,我彻底懂得了眼泪的力量,它既能让人不屈不挠,也可以击退任何的怯懦和杂念。
珍惜一匹马,必须从骨子里响应,不论它被生活烙上什么成分的烙印,我都会把心契入,和它打成一片。手掌上日渐加厚的老茧作证,失去信任,就无法拥有马背上嘹亮的歌声。我庆幸,时代发展到今天,依旧无人识破我思想里潜伏的另一匹马。白天,我从意识里牵出,把它打入木马的体内,元神合一,潜移默化;夜晚,我又把它牵回心室,任其在别样的世界里信马由缰。
时光不说破,我也不说破。
直到有一天,我被好事者列入了一代骑士的黑名单,我才真正照了一回镜子。突然悟透这些年的跌跌撞撞、左冲右突,无非是照抄了堂吉诃德的原始版本。多么滑稽,仅凭一只似马非马的小板凳,我竟荣升成了一介白马书生,在鲜花和掌声里吞吐谎言。那可是一只远不如古代木牛流马脚程的小板凳啊!我不明白,是生活瞎了眼,还是我自己中了邪。
现在,我围绕人生一周,再也找不出比小板凳更加坚韧和精致的坐骑了:每天出入云雾里,渴饮尘沙中,和我不离不弃,荣辱与共。寂寞时,唤出我心里暗藏的另一匹马或牵马的母亲,进行一次凝视;快乐时,扯过小板凳劲贯四蹄,驮起我的梦和追求,奔波于海角天涯。
倘若命运让我在白马与小板凳之间,重新做出选择,我绝不会放弃——那似是而非的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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