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作者:秦大风 栏目「作家野史」第148期·萧红
萧红短短31年的一生,乍一看,可以用混乱来形容。
年少时,父亲做主把她许配给条件斐然的汪恩甲,她不同意,非跟已经有家室的表哥混在一起。
表哥放弃她,她被家里赶出去后,又吃回头草去找汪恩甲。
没有名分私奔、被嫌弃、被抛弃……
惨兮兮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文采斐然的萧军,轰轰烈烈爱过,然后被萧军一脚踢开。
后来,她以为遇到了终身的归宿,却在战乱中再次被毫不留情地丢下。
庸医误诊、病痛离世。
她的一生,伴随着白眼和不甘!她的文字,却愈发璀璨而悠然。
她是鲁迅盛赞的文学才女。
她的《呼兰河传》触动了无数人的心弦,更突破了传统小说的单一叙事模式,形成了独特的萧红体文风……
有人说她追求浪漫,有人说她向往自由。
有人说她至情至性,有人说她无脑放荡。
可纵观萧红的一生,她的心愿其实隐秘而简单,不过是:于乱世寻一隅,可执笔写春秋。
那个被误解的萧红啊,初读茫然,再读怅然。
富家小姐的潦草生活
萧红的远祖张岱是清末明初的文学家、史学家,父亲这一代虽不如祖辈声名赫赫,但半生为官,张家在呼兰城坐拥着有30间房子的大院落,依旧家境颇丰。
可身为长女的萧红,自出生起就被父亲所厌弃。
萧红童年照片
原因据说一方面是父亲盼着要个男孩,对萧红的出生大失所望。还有就是萧红出生的日子很不吉利,所以更加剧了父亲的不喜。
萧母冷淡且早逝、父亲动辄打骂、伯父甚至有几次想直接杀掉她,战战兢兢中唯一能给她一丝温暖的就是年迈的祖父。
年迈的祖父是个豁达的老人,他陪萧红念诗、嬉戏,给她烤小猪仔和小鸭子吃……给了萧红童年最温暖、恬淡的底色。
小女孩一天天长成大姑娘,可最疼爱她的祖父却染上了吸食大烟的嗜好,日渐颓废,再也无力陪她抗争父亲。
小学毕业后,父亲不允许萧红再继续读书。
萧红中学同学全校合影
一年的时间里,萧红用各种手段都无法说服父亲,最后她威胁父亲不让她去读书她就削发为尼,视脸面如天的父亲被迫妥协。
16岁时,萧红从呼兰县考入哈尔滨第一女子中学,她迫不及待离开了家乡。
此后足足2年的时间,萧红再也没有回过家。
直到1929年,萧红才忐忑地踏上回家的路。等待她的,是父亲的通知:
我已经给你许配好人家了。
对方叫汪恩甲,也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客观来说,确实是个还不错的归宿。
执拗的萧红跟父亲一直不对付,她不愿听从父亲的摆布。
在假意妥协后,她从家里骗出了一大笔钱,直奔北平而去。
在那里等待她的,是表哥陆哲舜。
萧红逃婚,跟早已是有妇之夫的表哥私奔了。
青年萧红
她不想结婚被关在家里,她想读书、写作,她不愿意嫁给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她以为温柔的表哥会是归宿,可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击。
从盛夏到冬天,短暂的甜蜜过后,二人钱花光了,陆哲舜丢下萧红向家里妥协了。
萧红独自在北平又飘荡了一年多,然后走投无路回了家。
做出这样丢脸、不知廉耻的事情,一家人对萧红更加冷漠了。
汪家也是万万不肯再认下萧红这个媳妇的,于是汪恩甲的大哥代弟休妻。萧红不服,状告汪家大哥,然后不出意外的败诉。
可汪恩甲却对脾气飒爽的萧红暗暗倾心,他悄悄跟随再次离家的萧红一路到了北平。
汪恩甲嘴上说着愿意跟她一直住在北平,也说支持她求学。但其实内心深处,他还是想带萧红回家。
后来,萧红被感动,真的跟汪恩甲回了哈尔滨。
但因为双方家里的反对,他们只能一起租住在破旧的小旅馆。
七个月后,弹尽粮绝的二人为钱所困,冥冥之中,汪恩甲做了跟陆哲舜相同的选择。
青年萧红
1932年的冬天,大着肚子的萧红,被旅店老板赶进一间旧仓库,给了她还款期限,告诉她,再不把欠的房钱还了就把她卖进妓院……
很难考究当时的萧红是怎样的心境。
后人经常用作形容萧红的这段往事,大都是因为她早年的这些情缘纠葛,很多人说正儿八经让她嫁给汪恩甲时她不肯,非得私奔吃回头草,活该让人瞧不起。
可是,萧红到底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一面深爱,一面深渊
绝望的处境没有难倒萧红,走投无路的她写信向哈尔滨《国际协报》求助。
报社的编辑萧军接到任务去看望萧红。
21岁的萧红,遇到了那个对她影响最深的男人。
萧红与萧军合照
初见,二人谈诗、谈文学,交谈甚欢到深夜。
一个月后,萧军趁着夜黑风高,把萧红偷偷救了出来。
他送萧红去医院生产。看着小小的、粉嫩的女儿,萧红想想自己都居无定所、吃了上顿没下顿,她咬了咬牙拜托萧军:
把孩子送人了吧。
22岁,萧红写下了《弃儿》。这篇用血肉和钝痛成就的文章,是她正儿八经发表在报刊上的第一篇文章。
她写:
一个人住在产妇室里,整夜的幽静,只有她一个人享受窗上大树招摇细碎的月影,满墙走着,满地走着。她想起来母亲死去的时候,自己还是小孩子,睡在祖父的身旁……
用最温暖的文字叙说最巨大的悲痛。
彼时的萧红,已经无师自通地有了自己写作风格的雏形。
自此,她开始卖文为生。
萧军与萧红(彩色修复版)
萧军救美之后,二人轰轰烈烈在一起了。
在哈尔滨滴水成冰的冬天,他们用脸盆喝水、在草铺上拥抱着接吻,沉沉浮浮间,萧红的一颗心仿佛终于是落了地。
那样的年岁,挨饿是难免的。
那样的相伴,爱情也是真切的。
身体的困顿和情绪的愉悦碰撞在一起,形成了文学创作最澎湃的灵感。
1933年,他们合作出版短篇小说集《跋涉》,得到了鲁迅的赏识。
一个月后,二人南下辗转到了上海。
萧红把自己刚刚写完的《生死场》给鲁迅,鲁迅赞叹不已。
他不仅不遗余力帮助萧红出书、投稿,更是在接受美国记者访问时,直言道:
萧红是当时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生死场》 萧红著
原本是萧军联系的鲁迅,可不管从文学作品还是从性格上,鲁迅显然更喜欢萧红。
那时候萧红几乎天天都要去到鲁迅和许广平的住所刷刷存在感,有时候一天会去好几次。
鲁迅于萧红来说,是恩师,亦像那个儿时一直保护她的祖父。
鲁迅一家
萧红眷恋鲁迅夫妇给的温暖。
与此同时,她跟萧军的感情急转直下。
萧军自觉生活上是他拯救萧红于水火,文学上他也是萧红的领路人。大家对萧红的赞誉愈多,他打起萧红来便更不手软。
1936年7月,25岁的萧红,实在是受够了跟萧军一起煎熬的日子,选择一个人东渡日本求学。
身处异国他乡,泛上心头的都是曾经爱人的好。
萧红后来频繁地给萧军写信,萧军回应寥寥。
她不知道,此时的萧军,早就跟二人好友黄源的妻子勾搭在了一起。
在闹得沸沸扬扬收不了场的时候,他写信给萧红,希望她回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萧红的反应有点奇怪,那种被需要、被恳求的感觉远远压过了萧军背叛自己的酸涩。
黄源、萧军与萧红
萧红回来了,事情摆平了,萧军对萧红更加不屑一顾了。
所谓风流才子,爱起来真是痛苦啊!
萧军是坏人么?
他救过萧红、爱过萧红、给过萧红温暖。在抗日战争爆发后,他一门心思要投笔从戎、参加抗日义勇军。
萧红是清醒着沉沦于其中,她说:
我爱萧军,他是个优秀的小说家,在思想上是同志,可是做他的妻子实在是太痛苦了。
萧军则更潇洒淡定,他说他也爱萧红,但从未将她当成最后的归宿。
一番促膝长谈后,二人分道扬镳。
垮掉的时代和不想垮掉的人
分手后,萧军迅速结婚生子。
几乎同一时间,萧红决定跟认真追求她的端木蕻良在一起。
对这段感情,萧红只有一个近乎奢求般期望:
过回正常老百姓一样的夫妻生活。
萧红与端木蕻良
端木蕻良很稀罕萧红,他不顾全家人的反对,顶着巨大的压力,用未婚少爷的身份娶了萧红这样一个经历复杂的女人。
可在那个年代,萧红期盼的平静生活根本是一种奢望。
婚后不久,萧红再度怀孕。此时战事愈紧,他们决定撤到重庆,可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也只搞到了一张船票。
最后,端木蕻良拿着那张船票去了重庆。
有人说是端木蕻良是有意丢下萧红,也有人说那是二人商议的结果,让端木蕻良先去安顿下来,萧红再过去。
真相到底如何已经不可考究。
《黄金时代》萧红剧照丨汤唯饰
等到几个月后,萧红终于艰难地再次弄到船票。到达重庆后,萧红已经来不及找端木蕻良,因为她马上就要生了。
萧红求助友人进入医院生产,这次没有那么幸运,萧红高烧不退,孩子也不幸夭折。
好不容易跟端木蕻良重聚后,曾经温柔的爱人却好似耗光了热情,他曾盛赞萧红的作品,如今却也当着友人的面诋毁萧红写的不怎么样。
颠沛流离中,这都是小事,可冥冥中很多事情好似早已注定。
为躲避战乱,他们去了香港。
《萧红》剧照
在香港,萧红完成了自己的代表作《呼兰河传》,然而仅仅两年后,萧红就因为庸医误诊而病逝。
死前,端木蕻良不在她的身边,而是把她托付给了自己的友人。
端木蕻良两次在关键时刻丢下萧红的行为不由让人质疑他对萧红的感情,越是品味萧红的文字,就越能从中感受她的渴望和无奈。
终其一生,她得到的温暖都好似海市蜃楼一般,短暂而缥缈。
端木蕻良对于两次抛下萧红从未辩解,但他20年来未曾再娶,年年都给萧红扫墓。老年有了妻子,就跟妻子一起祭拜萧红,让人唏嘘不已。
萧红走了,留下的除了作品,还有一地狼藉的名声。
1937年,萧红、萧军与友人合照
后人谈起萧红,或感慨于她文字的灵气,或津津乐道于她的绯闻,三分戏谑分佩服。
还有的人,为萧红人生的数次抉择感到惋惜,说她每次都能精准地选中最坏的路,做最坏的选择,让人难以理解了……
而事实上,萧红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她一生中最怀念的日子,是1936年为了逃离萧军独居日本的时光。
她说:床上洒满日光的当儿,我愿意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钟似的来到我的心上:
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么?
《黄金时代》萧红剧照丨汤唯饰
萧红不止一次跟萧军说起过,自己只是想有个安静的地方写作就行了。
能读书,能写作,收入能支撑自己的生活,她期盼的黄金时代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可中国的30年代,哪里有黄金呢?
萧红虽然家境不错,也很幸运地读书到初中毕业,但她毕竟不是出身于宋家三姐妹那般显赫的家族。
在那个年代,她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在活着的同时,还要坚持创作自己风格的文章。
在没有选择的时代,她选择忠于内心、拥抱自由。、
可这条路是一条狭窄到几乎无法下脚的路。
幸运地是,她把这条路走通了。
不幸地是,为了走这条路,她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
1981年萧军在萧红故居
萧红有两句最为流传的话,一句是:我的绯闻将永远流传。
另一句是: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我突然不忍直视萧红那些温暖的文字,因为那些散文诗一样的语言背后,其实是无助,是悲悯。
如今,最聊以慰藉的事,也就只剩下了:
萧红和她的文字,会一直有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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