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不色(白天不白,黑夜不黑)

时刻小站 143

郑学良,笔名大风,1958年生,陕西商洛柞水县人,小学教师,陕西省作协会员。2016年出席中国新诗百年论坛暨商洛诗歌研讨会,被大会命名为商洛诗八家之一,入选陕西文学艺术创作人才百人计划。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北京文学》《星星》《诗潮》《绿风》《扬子江》《陕西诗歌》《延河》《诗歌周刊》《诗歌月刊》《陕西日报》等报刊,诗歌入选《感动中学生的100首诗歌》《中国年度最佳诗歌》《陕西文学六十年作品选·诗歌卷》《商洛诗八家》等选本,2005年出版诗集《花开的声音》。

每个人都拥有一座森林

作者|郑学良

每个人都拥有一座森林

豁口峰峦,,江河泉溪

一定要养一群飞禽,不是

候鸟,而是留鸟;还要

驯一群走兽,不光是食草

动物,还要有食肉动物

以确保其生态平衡

江河就养中华鲟,小溪

泉眼就养小鱼小虾。最好

让青蛙四季长鸣,这里的气温

就是到了冬天也不会下降

你就拥有着这么一座森林

一个大氧吧

你也是主宰这座森林的

空山

一个人在河谷里走着

仿佛空山里滚动的一块石头

一个人的动静不被另一个人知道

如同一个人的心思不被道出

空山寂静,只有一个人的动静

那些风声、鸟声、流水

只是伴奏

空山空空,河谷里一个人的动静

多像眼眶里睃动的瞳仁

一位漫游的神

空山不空,只因

一个人的到来

被时光打磨的佛

一人在溪畔的一块大青石上

枯坐。鸟儿的眼里

是否有我

我不知道

反正在我面前的小水塘里

一只水鸟在不停地栽植荷花

它淡黄的喙,粉红的脑壳

和一身碧绿的羽毛

盛开即凋谢,凋谢又盛开

都在眨眼间

一塘的荷只是一支荷

缓缓地将枯坐在石上的肉体打开

那不是我,那是盛开在溪畔的

另一支荷。那就是我

一位被时光打磨的

春夜或大地的声音

我总在春夜听到一阵轻轻的呻吟

这声音来自窗外 我木屋四周的田野

这是大地的声音

那是一棵草 一株树苗

一粒庄稼的嫩芽

在拱动着地皮

此刻的大地啊 仿佛一位初产的母亲

痛 恐慌 期待 幸福

是这一阵阵轻轻地呻吟

使我一夜辗转难眠

不断地起身 饮水 眺望窗外

我不知此时能为大地做些什么

像我可爱的女儿出生时

轻轻的为妻子捶背

小声地安慰 鼓励

直至女儿落地时那一声响亮地啼哭

呵 在这样的春夜

我却不能为大地做到这些

只能独自幸福 焦虑和不安……

我常常独自一人在自己亲手所植的树下

徘徊,沉思

它们比我年轻,但注定

比我的生命长久

在植下它们时,我心里就暗暗定下计划

我要用它们做我的棺木

可我现在不能告诉它们

我怕影响了它们的情绪

我要让它们平静、快乐、健康地成长

保持着人间所有的淡泊、真诚和善良

在我倒下的时候,用一把斧头

告诉它们,尘世的阴影、痛苦、忧伤

让它们用所有自然的美好盛着我

像盛着一粒苍老、干瘪、疲惫的

粮食……

看见

一株草被一只羊看见

一段草根让一群蚂蚁兴奋

而我的心中

是一座山的苍茫

风来了又去了

雨来了也走了

一只羊,一群蚂蚁

和一个诗人

谁的坚持更长久

倚松而卧的人

倚松而卧的人是不是

我?世界安静得

只留时间的脚步

是谁听到了一株松树内心的

涛声,看见了一轮一轮的

波浪,一地的琥珀

透着血色

天老地荒,呵不

风生水起

那个倚松而卧的人,卧成

一段历史

在尘封的记忆里

闪烁……

迟到者

远远的我就听见了整座松林的和奏

来到近前

还能感到一株树干的颤栗

虽然松塔已停止了摆动

可我还分明听到轻声的诵经声

一位迟到者。一场盛会没有赶上

就想翻出内心所有愿望静静地摊开

又怕一只不意掠过的大鸟

偷偷地叼走

恍惚中,时间响了

是山下远去溪水哗哗的脚步

还是手托一件银器

悄悄地藏身一片云彩后的那位银匠

两粒露珠

两粒露珠

这是谁和谁的灵魂

在一枝草叶上

经一缕微风

轻轻一推

他们就走到了一起

仿佛前生早已约定

两颗心汇成一颗

才能装下整个春天……

我看到了佛光

我看到了佛光。在山地

在黎明,在众鸟未醒之前

一点点的白,一点点的亮

佛的面目若隐若现

静,风儿微微

露珠滴落

渐渐地,渐渐

天下大白。青山,红日

鸟语,人声

我看到了一位自泉中取水的女子

将一片佛光

取回……

来自性命的情歌

蝉动用了整个身子

而不是嘴,才唱出了

如此动听的情歌

它或许比人更清楚

舌头,这圆滑又柔软的

肉家伙

常常是靠不住的

它只轻轻巧巧地一动

就会发出听似动人

却是虚假的声音……而你

面对的倾听者,一位

真诚的哑子

只有动用整个身子,甚至不惜

把躯体喊破……

我常常被树木的目光

蜇伤!这些与世无争

安静的树木

受伤时从不呻吟

伤一次就诞生

一只眼睛。我不知道

在一棵树的内心

会不会留下嫉恨和伤痛

但我感受到的却是目光里

无限的柔情和善意

我也是受过无数次伤的

人,我看到的树木

更像我遍体的伤疤和心病

生命以睡眠练习死亡

普拉斯说:死

是一门艺术

其实生命一旦诞生

就以睡眠练习死亡

生是一场盛宴,死

何不如此

生命为何恐惧,那

是生命的悲哀,也预示

了生命的脆弱与怯懦

更铸就了与生俱来的贪欲

其实生与死一样的平等

就因为性命中的劣根性

才使得这世界

白天不白

黑夜不黑……

独行

脚步轻些,再轻些

小心把草丛里的虫鸣

踏灭

溪水清浅,溪水明澈

一轮圆月牵我逆流而行

我看到一个我正随水远去

一个缓缓向我走来

都怀抱一轮圆月

山乡,静寂

一个在溪畔

踽踽独行的人。一滴鸦声

不意中

落入头顶

不时喊一喊自己

不时要把自己喊一喊

以防你那不安分的灵魂出逃

我总记得儿时,奶奶

隔三岔五的要为我叫魂

她每每对我说:魂灵

可不是一个听话的主儿呢

他最经不住外界的诱惑

你看你三天两头蔫头耷脑的

那一准是魂灵被人勾跑了

是的。我们每逢精神恍惚

四肢乏力,如果去医院也查过了

没病!,那就一准是灵魂出逃了

我奶奶曾常常叮嘱我:魂灵

可是一个

经不住诱惑不听话的主儿呢

乌鸦

你是一滴墨,一滴

会飞翔的墨,落入冬天

落在一片雪地上

你是一滴墨,一滴

会说话的墨,一滴不会说谎

更不会阿谀奉称的墨

你的声音,总是那么掷地有声

力透纸背

就是这样一滴墨

常常将一类文化的

诸如虚荣、虚伪的部分

撞痛、击伤!因而也成就了

一滴被厌弃的墨

可谁也阻挡不了

它以与生俱来的品质

在这世界存活着!以

一滴会飞翔的,不会说谎

不会阿谀奉称的墨的形式

水潭

这是一条溪流的一个个节点

还是一个个拐点,总在她

路途中遇到坎的时候

并没有停顿,只是放缓了脚步

在这里静一静

养一窝鱼儿,有时是太阳

有时是月亮,有时

是人的面影……

啊,这是水

为自己建造的一座

行宫

夜雨敲窗

我不知道我到底走了多远。在这

漫漫秋夜,我睡意深沉

夜雨敲窗。啊,不

这分明是一只温柔的手在轻叩

我的心扉,去还是留

夜雨敲窗,时而舒缓

时而急促,仿佛一曲悦耳的

琴声,我不知坐在我心扉中的

那个人是否听见

夜雨敲窗。是否敲醒了一颗

沉睡的灵魂?而此刻

我的心绪一片苍茫……

秋天,在林中

树林中奔跑着一群孩子

他们时而指指太阳,时而

跺跺大地,呼喊,蹦跳

时令已进入秋天,一些树林

落光了叶子,还有一些叶子

悬在枝头遥遥欲坠

树林变得疏朗,阳光

显得珍贵。一群孩子

找回了天性

一个孩子说

要将这透进林中的阳光

一缕缕拧起来……真要这样

他们就拴住了岁月,把住了命运

天黑了把灯点着

天黑了把灯点着

接通内心。灵魂

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喜也好,悲也罢

一定要让心里亮堂

以免辨不清方向

天黑了还会亮。如果

一个人心中的灯灭了

就难以续上

因为啊!那里

就是每一个人的寺庙

或教堂

诗到水穷处,山空神自灵

——谈郑学良近几年的诗歌写作

文|刘知文

2008年初秋一日上午,学良和我坐在他家对面山上的林子里,寻找继续写诗的路径。2005年他出版诗集《花开的声音》后,苦思冥想,总是不能突破自己。那个上午,树林隐藏着我们,这儿与诗的距离最近,但我们长久的背靠树身坐着,沉默,抽烟,沉默。

他那诗集第一首诗题为《在冬天来临之前》,曾被《人民文学》刊发,几乎是誉满商洛文坛,不少文朋诗友记住了那首诗的核心(结尾):在寒冷的冬天/不能冻着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孩子。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不是好诗,不过是道德观念的宣讲,缺少空灵,没有诗的意境,不能走那条路。他追求的是诗歌艺术,而不是廉价的声誉。

直到2009年春季,见了他一组诗,知道他一颗诗心每日与山水草树虫鸟作伴,组诗中有这样的句子:风来了又去了/雨来了也走了/一只羊,一群蚂蚁/和一个诗人/谁的坚持更长久。我不禁喜悦。2010年以来,陆续读过他数十首新作,它们告诉我:郑学良在人与自然相通相融以求空灵神妙的写诗之路上,抵达了更高的境界。

是谁听到了一株松树内心的/涛声,看见了一轮一轮的/波浪,一地的琥 珀/透着血色(《 倚松而卧的人》);面对的倾听者,一位/真诚的哑子/只有动用整个身子,甚至不惜/把躯体喊破(《来自性命的情歌》)

与其说这是移情于物,不如说是个体心灵化的自然,这透着血色的松涛,不惜/把躯体喊破的蝉声,自诗人心灵涌出来,成为诗句。

再看他《两粒露珠》(全文)

两粒露珠/这是谁和谁的灵魂/在一枝草叶上/经一缕微风/轻轻一推/他们就走到了一起/仿佛前生早已约定/两颗心汇成一颗/才能装下整个春天……

本来是自然中一个微小的细节,到诗人笔下,却似有神助,可以说是诗人的灵,与自然的妙,发生了一次邂逅。还有他在松林里想翻出内心所有愿望静静地摊开/又怕一只不意掠过的大鸟/偷偷地叼走/恍惚中,时间响了/是山下远去溪水哗哗的脚步,内心活动与自然景物、听觉与视觉、空间与时间,相互交叉,相互照应(尤其是后两行),神在其中。有论者认为:神、生命、时间是现代诗歌的三要素。在学良近几年的一些作品中,正是这三者的默契产生了平静、和谐,只能意会不可言说的佳境,没有一点人工的痕迹。

近几年,学良多次写到佛。佛生禅境,禅境是中国艺术的最高境界。他发表在《延河》上的一首《被时光打磨的佛》(全文)这样写:

一人在溪畔的一块大青石上

枯坐。鸟儿的眼里

是否有我

我不知道

反正在我面前的小水塘里

一只水鸟在不停地栽植荷花

它淡黄的喙,粉红的脑壳

和一身碧绿的羽毛

盛开即凋谢,凋谢又盛开

都在眨眼间

一塘的荷只是一支荷

缓缓地将枯坐在石上的肉体打开

那不是我,那是盛开在溪畔的

另一支荷。那就是我

一位被时光打磨的

佛一一

前两段说,我融进自然之美,忘记了一切。第三段转换视角和节奏,呈现幻觉中的荷花(也可以认为是神仙眼中的荷花),显示生命的神秘和时间的神奇,眨眼间便是一度轮回。接下来把视点缩小到一支荷,节奏慢下来,推出这首诗的核心句缓缓地将枯坐在石上的肉体打开。这里的荷是神化的,被荷打开的人不再是肉体凡胎。人与荷与神的相互转换,随着一个否定词和两个肯定词,进入禅境。诗人内心的蝉鸣、松涛,在这里已静化为佛。如果说诗是灵魂的演艺,这首诗的演艺已经到家了。

郑学良近几年诗歌一个突出的特点是空灵,最空灵的应是发表在《诗潮》2013年4期上的《空山》,全文抄录:

一个人在河谷里走着

仿佛空山里滚动的一块石头

一个人的动静不被另一个人知道

如同一个人的心思不被道出

空山寂静,只有一个人的动静

那些风声、鸟声、流水

只是伴奏

空山空空,河谷里一个人的动静

多像眼眶里睃动的瞳仁

一位漫游的神

空山不空,只因

一个人的到来

山是空的,那个行走的人仿佛空山里滚动的一块石头,读者会听见那石头滚动的声音,这空山愈是寂静,那石头滚动的声音愈是响亮。第三段又一个独特的比喻:一个人的动静像眼眶里睃动的瞳仁。是谁的瞳仁?人的,神的?是否那个人已变成空山中一位漫游的神?这首诗让我想起唐人王维的绝句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两者都空灵,都入禅境,不同点主要在于:王维诗中的人是隐蔽在桂树下的社会上层人士,学良诗中的人是行走在山间的草民(像山里的石头一样)。就诗的内容看,学良的比较复杂,结尾留下更大的思考空间。当然,学良不是名家老手,这首诗并非字字妥帖,总觉得在枝节方面有点瑕疵,需要锤炼,这是题外话。

诗主虚不主实。空则灵气往来(周济语)。我的体会是:空则灵,灵则神出,出神入化。而空乃心空,即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缘(现代哲学家、诗人宗白华语)是也。对于郑学良由三年苦觅到现在的境界,我无力一言以蔽之,就篡改古人诗句,凑合两行诗到水穷处,山空神自灵作为题目。回想2008年那天在山林中,也正是我的水穷处,可我这几年越写越糟糕,其原因,一是我的心总是被世务所困,二是我没有那种与自然朝夕相处的山居生活环境。

力荐摘选自:嘉年华时光,版权归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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