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这几年打猎收获颇丰,洪伯全都帮他卖掉换成铜钱,他也无处花销,一直攒着,临行时全带在了身边,所以出手大方,到一处最大的货栈中,给家里的兄弟姐妹都买了礼物。
货栈门口是一个小食摊,摊上摆的正是卫青小时候常吃的砸糕,这是一种用稻米做成的小吃,香糯可口。
这个砸糕多少钱?卫青先问价格。
一文两个,两文五个。摊主忙着团砸糕,头也不抬一下。卫青更加纳闷,他记得那时砸糕一块可是要一文,看来离开了家乡这么多年,一切都变了。遂掏出了两文钱,店家拿一根竹枝串起五颗砸糕团子,递给他。
一口咬下去,那个香啊,卫青不由得沈醉其中。
正待吃第二口,突然闻得一声鞭响,紧接着是破空之声,卫青一个侧身闪过,回头一看,原来又是路上遇见的那个女子,向他挥了一鞭,还笑盈盈地看着他。女子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恢复了女儿家的装扮,一身洁白的衣衫,配上精致的脸庞和无可挑剔的五官,举手投足之间,处处显露着高贵的美丽;标致的身材,更是挺拔婀娜,那一闪一闪的大眼睛,闪烁着光芒,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卫青眉头一皱,心道:怎么又是这个冤家,这可如何是好?
这姑娘虽漂亮,却飞扬跋扈,一点不似阿萌温柔婉约,所以他对她没有一点好感,只想躲开这个惹不起的小姑奶奶。
可女子没有一点要让他躲开的意思,转眼间已经到了他面前,依然笑呵呵的,仿佛忘记了几个时辰前,她的仆从被这个年轻人全部放倒在地。
她这才完全看清楚卫青的样子,将近六尺的身高,风吹日晒后形成的小麦色皮肤,略显杂乱的头发用一根布带束着,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不大但很明亮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厚厚的嘴唇透露出敦厚和善良,着黑灰色贴身短衣,外面罩着一件青色长袍,牵着一匹的白马,好一个俊逸潇洒的少年郎。
卫青见她眼中并没有恶意,也站着不动。
女子伸手就抢过卫青手上的砸糕,不顾卫青的牙印还在上面,就咬了一口,随即吐了出来。这什么东西啊?这么难吃的。皱着眉嘟囔道,这么难吃,还给你好了。
卫青正待举手接过,旁边几个随从模样的人这才认出是他,拔刀上前,打算围住他。
退下!随着女子一声呵斥,这些人都不情愿地站到一边。
卫青接过砸糕,转身打算离开,少女一个转身,又拦在了他面前。
本姑娘又不是吃人的怪兽,你跑什么啊?
卫青道:在下有急事需要赶路,还望姑娘高抬贵手,放在下过去。
你想得美,打伤了本姑娘的随从,这么轻易就想走,没门儿。
卫青不禁皱眉道:那姑娘想如何?
女子道:我就想让你给我当随从,你不是挺能打的吗?
姑娘,你我只是萍水相逢,姑娘没有权利让我做你的奴仆,请姑娘让开道路。我大汉有律法,岂可逼人为奴?卫青拱手向少女道。
呦,你小子还挺能说会道的嘛,还知道律法?少女眉毛一扬,还是那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你说说你叫什么?家住哪里?从哪里来?到那里去?连珠炮般的一连串问题抛过来。
卫青见她不似先前那么咄咄逼人,言语之中还带着些小女儿的娇憨气息,心中放松了,也笑着答道:在下遵纪守法,不是犯人,姑娘也非官府公差,所以这个问题,更是不会回答了。我从来处来,到去出去。至于我是谁,我不想让你知道。
少女脸色变了,俏丽的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寒霜,眼中射出怨恨的光芒,盯着卫青,两人正好四目相对这双大大的眼睛如同一潭清泉,清澈温润,让人不禁沦陷进去,不能自拔。
卫青一瞬间有点傻了,深深沉醉在这种美丽的光芒中,时间仿佛就此定格,天地间万物消失,只剩眼前的这个璧人。
看着卫青呆呆的模样,少女转怒为喜,伸出纤纤玉指,戳了他一下,唉唉唉,你傻了吗?卫青这才从如痴如醉中醒过来,赶紧低下了头。
低头之间,眼前闪过了阿萌的样子,阿萌也是美女,但相比眼前的这位,阿萌就像是山间开放的野百合,青涩淡雅,而眼前的少女,如同盛开的牡丹,是倾城倾国之色。
唉,傻瓜,发什么呆呢?少女又戳了他一下。
卫青赶紧收回思绪,自己目前的这个处境,便如浮萍,无根无依,面对如此佳人,也只能是看看而已,不敢有非分之想。
于是他正色谦卑道:姑娘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在下还要赶路,就此别过!说完躬身后退几步,一个长揖,牵了马就要走。
少女来不及阻拦,卫青已和她擦身而过,翻身上马离开了。一层水雾蒙上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脸上也写满了惆怅。繁华的集市,在一瞬间消失,天地间只有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伟岸如山。直到来来往往的人群遮住了背影,她依然还在那里。她心中也有千般涌动,可这一刻,她只能目送那个身影远去,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
只因为她是阳信公主,当朝皇帝最宠爱的天之骄女,当今太子的同胞姐姐,平阳侯曹寿的新婚妻子。
离开了七里铺,卫青和几个商队同行,身着长衫的卫青看上去和善儒雅,加之谈吐不凡,深得同行者的喜爱。他的马匹高大俊美,马鞍也有玄机,两条麻绳无形中起到了简易马镫的作用,同行的商人见了,对这种独特的小工具也是赞不绝口,纷纷模仿。自此,马镫的雏形逐渐流传开来,经过多人的改造,形成了流传后世的马镫。
几个时辰后,平阳城在望。不知何故,卫青却有点忐忑,离家五年,不知母亲、姐姐兄长可好?沿途是整齐的行道树,全部小臂般大小,正在吐露着翠绿的嫩色,可卫青无心欣赏,就连胯下的骏马都受了他的感染,开始步伐凌乱了。
此刻正是春日的午后,大部分守城的卫士都懒散地斜靠在城墙边,或坐着或站着,昏昏欲睡。卫青这才想起自己没有身份文牒,如果遇上盘查,说不定会被当作奸细流窜犯抓起来。想到这里,心中又开始紧张,观察来来往往的人流,从城门中穿梭自如,而卫兵完全没有拦路盘查的意思,带着疑问,他也赶紧下马,随着商队快步通过了城门。
现在的平阳侯是曹平的嫡长子曹寿,据说这位新侯爷从小生活在荣华富贵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非但性格懦弱,身体也不行,骑不得马,挽不得弓,而当今太皇太后念其几代忠良,将最受先皇宠爱的信阳公主下嫁于平阳侯,这事儿让平阳一代百姓觉得是莫大的荣耀,张口闭口就是我们公主怎么怎么的,俨然自己就是平阳侯。
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卫青的思绪又飘向了远方,也许对平阳的百姓来说,有个懦弱无为的平阳侯是好事。
前面的路牌指示着方向,往东继续走就是平阳侯府,卫青这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奴隶身份,不由得神色黯淡了下来。
身为奴隶,出人头地只是一种非分之想,而手刃匈奴也如同梦一样遥不可及。
这就是命中注定?这就是人无法选择无法反抗的命运?这样的自我追问在他的生命中反复出现,自他从生父家中逃出来的那天起,不断地萦绕在耳边。
思索之间,侯府在望,大大的牌匾,提醒着路人下马下轿,这是大汉高祖皇帝给功臣及其后人的至高荣誉,虽然现在坐在侯府中的早已不是跨马扬鞭提刀推翻暴秦的大汉英雄,而只是一个羸弱的少年。近乡情怯,侯府门前再熟悉不过的大道是如此漫长,六七年的时光让他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而岁月又将母亲摧残成何种模样?
母亲住在侯府的侧门口,卫青以奴隶的身份也不敢造次,只是看了看大门,牵马沿向南的大街走过去。侯府的围墙上伸出许多树枝,比起卫青离开的时候粗壮了不少。侧门就在前方大开着,一些下人装束的男男女女出入,有几个年长的卫青看上去很面熟。
他将马拴在门口,只身进门。还是熟悉的景象,进门两边都是平房,不同的是全都修缮一新,挂着大红的灯笼和绸缎,应该是平阳侯迎娶公主时所做的装饰。这些房屋就是卫青小时候的家,母亲和姐姐就住在右首第三间中,那里曾经也有小卫青的一张床。
再走几步,就有人喝住了他:什么人?干什么的?只见是一个穿着皂色衣服差人模样的年轻人在左首的门廊下,应该是侯府的侍卫。
卫青赔着笑脸道:小可来寻找一位亲戚,就住这里,有劳官人了。
这侯府可不是你想进就进的,找亲戚?你找谁?先在门口候着,我去给你叫。
在下要找府中仆妇卫氏,有劳,有劳……边说边连连抱拳致谢。
是不是洗衣房的卫氏?
是,是,我找的正是她,有劳官人了。卫青连连点头。
侍卫见卫青虽着布衣却气度不凡,也没敢再刁难,向门房中的另一个侍卫做了个手势,就向院中大喊:卫氏,卫氏……有人找。
叫了几声不见应答,侍卫也不耐烦了,对卫青道:不在这院里,把你的马留下,你自己进去到隔壁院子找吧,记住了,不许再往里走,要是瞎摸乱撞,小心公主的侍卫打死你,他们可是京城的建章卫。
卫青抱拳:小可知道了,多谢,多谢!
进了跨院,这里是卫青童年生活的地方,原本凸凹不平的地上,已经铺上了青砖,前面是马厩的背墙,和两排仆人房构成了一个小院,左右都是一个狭窄的通道,绕过去是一个大院,洗衣房、马厩、柴房都设在这里。卫青走了进去,院里有不少人,都在各自忙碌着,没人注意到他。马厩的旁边是一个水池,两个中年仆妇模样的人蹲在地上,费力地搓洗着木盆中的衣服,一个年轻一点的,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女子,正在用一个瓢从池中舀水,夕阳照在她的脸上,垂下来的发梢上有晶莹的水珠,不知是水珠还是汗水,浓密的头发下,是一张清秀的脸,虽历经岁月沧桑恬淡,只是眼角已经有了明显的鱼尾纹,目光中散发着些许愁苦,那正是母亲,是他五年来魂牵梦萦的母亲。
娘!卫青叫道,只此一声,泪水就忍不住流下来。
这一声让卫氏浑身颤抖,五年过去了,她依然听出那声音中有她的青儿的痕迹,五年了,她以为儿子永远不会回来了,郑季告诉她,她的儿子离家跑进了深山,也许饿死了,也许冻死了,也许被狼吃了,她无数次的为之流泪,甚至想不顾一切去寻找,可理智告诉她那多么渺茫。
怎么可能会是青儿呢?可是真的太像了。忍不住回头望去,一个高大的少年就站在不远处,双眼含着泪水,望着她,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方面大耳,依稀是她的青儿的模样。
乓的一声,水瓢掉在了地上,卫氏也呆住了,那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儿子。
卫青疾步走上前去,抓住了母亲的手,母子俩抱头又哭又笑。母子俩哭过了,就这样默默地互相看着对方,这久别后重逢的喜悦,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来表达。
母亲生在侯府长在侯府,和侍卫相熟,几句话自然就放卫青和月影进了侯府。子夫见到卫青,喜不自胜。卫青离开的时候,卫歩、卫广还小,记不得事,眼见着母亲和姐姐高兴,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得怯生生地藏在柱子后面看着他们。子夫赶紧过去,牵着他们的手,到卫青跟前:快喊哥哥,这是你们的三哥卫青啊。
卫青掏出了各色干果、蜜饯,两人很快和他亲近起来。
卫家的几间小屋还在,只是久无人居住了。长兄长君寄养在卫家,而姐姐君孺、少儿和子夫则虽母亲住在侯府的仆妇房中。
现在卫青回来了,母亲很是高兴,考虑到侯府中多有不便,便张罗着带着孩子们收拾一下小屋。
饭罢,一家人席地而坐,围绕着卫青形成了一个圈,说不完贴心话,直到下半夜,众人才陆续睡到各处,只有母亲和姐姐子夫还在陪着卫青说话。
这里,就是当年卫青住的那间小屋,大部分陈设都是老样子。月光透过窗棂,母亲的侧影依然美丽,只是头上华发已生,脸上也有了沧桑感。子夫在月光下愈发动人。
听母亲娓娓道来,卫青才知道,子夫因姿容出众,嗓音清丽,已被选作侯府的歌女,目前尚在学习阶段,不久将被安排到京城长安的乐府中去学习音律之事。
母亲叹道:唉!母亲无能,生下你们兄弟姐妹这么多人,却不能让你们有个好出身,一切还得靠你们自己。子夫从小跟着我,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如今能被选中学习歌舞,也算是她的造化,至少不用混在奴仆杂役之中。说着忍不住抹眼泪。
歌伎本已是非常低贱的出身了,可对于卫子夫来说,这足以是改变境况的巨变了,至少,她可以就此脱离艰苦的劳动。
而对于卫青来说,他逃离了郑家,想要脱离奴籍的愿望自然就落空了,他现在的身份,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平阳侯府的奴隶,是侯府的私有资产,可以任由主人生杀予夺。母子三人相对,泪眼汪汪,卫青正待将五年的经历细细道来,母亲却心疼他连日劳累,硬是安排他睡下,他也想来日方长,顺从了母亲的意思。
翌日一早,卫青就去侯府马厩看他的月影,昨天已经和侯府门卫见过,自然畅通无阻,穿过小院,还未走近马厩就闻得人声。
啧啧,好漂亮的白马啊,赵七,府里没怎么见过有这样一匹马啊?
曹管家好眼力,这确实不是咱平阳侯府的马,是昨天卫妇的儿子带来的。这人是侯府马夫赵七,负责管理马匹,手底下还有几个专门喂马,侍弄马匹的奴仆。
被称作曹管家的中年男子正是侯府的后堂管家,姓曹名智,是平阳侯的本家远亲,祖辈三四代都在侯府做事。曹智捻须道:哦,卫妇的儿子?她不是有几个儿子嘛?好像年岁还小吧?
赵七道:曹管家有所不知,这卫妇生了不少孩子。嫁到卫家后就有了一子三女,后来丈夫死了,卫妇也没闲着,又生了三个小子,哈哈……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印象了,卫妇和平阳县府的郑季当年有过那么一段,好像是生了个孩子吧,没见郑季这老小子好多年了。这么说,就有点问题了,虽然先侯将卫妇赏赐给了卫平,可她依旧是咱们侯府的奴隶,她要是和别人生了孩子,自然也是咱们侯府的奴隶,怎么可以这么随意出入呢?
唉,曹管家,别的咱不懂,可卫妇的这个儿子,却不像是奴隶,这一匹马你看就价值不菲吧?而且他还穿长衫,背弓带剑的,这可不是一个奴隶该有的样子啊!
曹智皮笑肉不笑:哼哼,是不是奴隶,不是他有钱,穿什么能决定的,等我查明名录,看他如何再蹦跶。
卫青在墙角,将这一切听得清楚,心中大骇。
他想离开,却舍不得撇下月影,只好徘徊在侯府周围,等待时机。
曹智查看了侯府的奴隶名录,果然卫青之名赫然在列,曹智大笑:黄口小儿果然是我侯府奴隶,哼,竟然还如此招摇。自此,曹智吩咐府中侍卫、差役留意这个年轻人,他的马还在侯府的马厩中,也不怕他不来。
他没有想到的是,机缘巧合之下,卫青听到了他的话,并且知道了他的意图,当然就不会束手就擒。几日下来,丝毫没有卫青的消息,就连卫家的小屋里也不见卫青的踪迹,无奈只好放松了搜寻力度。
卫青白日隐身暗处,一旦瞅准空子就回家和父母兄弟姐妹相聚,心情倒也没有太大影响,唯一不足之处就是白天母亲和姐姐们进府干活,他就开始无所事事,又不敢在城内闲逛,百无聊赖之下,持弓在平阳城附近的山野射猎。卫青时常能见到白衣女子也在四处闲逛,身边还是那几个侍卫紧紧相随,卫青摸不透她的身份,却知道她和侯府有莫大的关系,所以也不敢造次,尽量小心避开他们。
一日午后,天色突变,下起了滂沱大雨,卫青不慌不忙,砍下几根树干,找了些阔叶树枝,借着随身携带的几块毛皮,很快搭起了一个遮风挡雨的棚子。
雨越下越大,卫青在棚子里昏昏欲睡,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睁眼一看正是那白衣女子,还是一副男子装束,却已经被淋成落汤鸡,头发散乱,衣衫尽湿,也不管主人是否允许,一头扎了进来,口中娇呼:哎呀,突然下雨了,冻死我了。
卫青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女子却莞尔一笑:外面雨大,借你的宝地一用,卫青赶紧说:不必客气,请随意。
女子的侍卫也和卫青打过几次照面,知道主人对这个少年颇为青睐,也放心她待在棚子里,而他们则垂手立在外面.
卫青有些尴尬,白衣女子却不见外,凑了过来:我叫曹璇,你呢?卫青有些脸红,答道:我是卫青。也不便多说,心里却暗想这女子姓曹,莫非是侯府的女公子?
女子环顾四周说道:你真是厉害啊,下雨了就能搭起这么个棚子。
贵人见笑了。
我们也都见过几次了,也算是有缘,你也不必这么拘谨,别贵人长贵人短的。
女子落落大方,卫青还有些不自在了,这么多年来,他所近距离接触过的同龄异性也不过是阿萌一人,现在和一个陌生女子同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局促,对女子的言语也不知如何应答。
还好女子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对他的短剑弓箭饶有兴趣。她试着拉了一下弓,弓身纹丝不动,又拔出短剑仔细端详。
卫青怕剑锋伤着她,赶忙出手托住短剑,谁知一伸手,就碰到了女子的手,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指给了卫青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女子倒不是特别在意,卫青却已经脸红了,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低头不语。
女子对卫青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一直在问问题:你是哪里人啊?你在哪里学的武艺?你的弓箭是在哪里买的,我怎么没见过别人有这样的东西?
卫青不知该如何回答,还好女子更多的只是自说自话,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夏天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很快就雨过天晴了。侍卫在棚子外毕恭毕敬地请示女子:公子,天色放晴,是不是马上回府?
一说起回府,女子脸上有些不悦,也不理会侍卫,只是对卫青说:我是平阳侯的妹妹,我叫曹璇,以后遇到麻烦就报我的名字,没有人会为难你的。
说完,还拍了拍卫青的肩膀,极不情愿地随侍卫离开了。
曹璇……卫青喃喃念叨着,这是第一个出身富贵却能用如此平易的态度对待他的人,看似飞扬跋扈,实则内心善良柔软,已经如同一个温暖的符号,埋进了卫青的心里。
曹智这边松懈了,卫青却在伺机而动,时不时在侯府附近转悠,希望能瞅个机会牵出他的月影。期间,卫青也见过几次平阳侯夫妇出行,公主仪仗,驷马之车,随行者众多,阵势浩大。
平阳公主华服盛装,面带微笑,接受者民众的欢呼。卫青这才恍然,原来当日在驰道遇见的真的就是闻名遐迩的平阳公主。公主气度雍容,不怒自威,尽显皇家气度,民众无缘得见天颜,见到公主已经是喜不自胜,而公主也没有辜负天之娇女的称号,很快用皇家的威仪和女性的柔美征服了远离帝都的子民。
公主的风采完全盖过了身旁的夫君,平阳侯长得斯文秀气,举止儒雅,颇有世家子弟的风范,只是略显羸弱,有点弱不禁风的感觉,和高贵典雅,大气端庄的公主站在一起,就显得多了一些阴柔,少了那么一点男儿气息。
当然这也是卫青的机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公主身上,公主也缓缓朝民众挥手致意。见无人注意,卫青乘机溜进了侯府后门,直奔马厩而去,谁知月影早已不见踪影,卫青无奈,又不甘心轻易放弃,眼见四下无人,藏在了马厩之后。
他的考虑有两点,一是绝对不会放弃月影,二来他认为月影还是最终会回到马厩的。
藏身于一个狭小的空间确实不好受,还好卫青打猎的时候练就了绝好的忍耐力,也不是无法忍受,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厩里来了不少人,能清晰地听到马匹出入的声音,其中就有他非常熟悉的气息,正是月影。
卫青一阵激动,月影似乎也觉察到卫青在附近,焦躁不安起来。卫青不敢贸然显身,只好耐着性子等待时机。月影很聪明,这两天被迫和卫青分开,它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安静下来。
看天色怕是要接近未时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卫青正准备行动,忽然传来人声,卫青小心地透过缝隙看去,只见马夫赵七一脸献媚之色,点头哈腰地陪着一个人走过来。来人径直走向了月影,解开缰绳摩挲着月影的脖子。
赵七啊,还是你有能耐,这匹马我早就看上了,你是怎么弄到府里来的呢?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看得出女子对月影十分喜爱。
赵七受宠若惊,但又有些顾虑:哪里哪里,公主过奖了,这是别人暂时寄存在府里的。
白衣女子却不管这些:管他谁的马,我喜欢,我要骑着它溜达一圈。说着就要爬上马背。
赵七原本以为她只是喜欢这匹马,岂料她还想试着骑一下,吓得语无伦次:不可,万万不可啊!
女子毫不理会,对着马背跃跃欲试,赵七一筹莫展,又不敢出手阻拦。
主人,小心点,小心点,您不能骑马,您千金之躯怎么能骑马呢……
趁着混乱,卫青才敢偷偷看一下,马厩旁边的人正是卫青昨日两次遇到的白衣少女,今日,她依然是一身白衣,不过不同于前日的宽袍大袖,今日是白色劲装。卫青想到前些日字的冲突和那日独自相处,心中有点尴尬。
只见马夫赵七哭丧着脸,跟在女子身后,连连点头哈腰,而她夺过缰绳,想骑到马上,赵七有心阻拦却又不敢碰她一下,只能死死抓住马鞍不敢放开。
赵七你滚开,我就是要骑骑马,你竟敢阻拦?少女柳眉倒竖,呵斥着,你放开手,要不然我拿马鞭抽你。
赵七哪敢放开,少女眉头一皱,放开缰绳,双手去掰他紧紧抓住马鞍的手,赵七一惊,立刻松手跪倒在地。
咯咯咯……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踩着旁边的石凳上了马。
骑在马上的少女左扭右拧,很是得意,口中喊着:驾,驾,驾……月影极不情愿地往前小步走去。少女还嫌不过瘾,扬鞭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马儿受惊,往前一窜,马上的人发出一声惊呼。
赵七见此情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
月影小跑起来,骑在马上的公主还在不断抽打着它,月影自小就只有卫青一个主人,现在它又被不熟练的骑手驾驭,本来就不是太满意,更何况卫青待它如友人,哪里受过这等鞭打,一时间更是赌气似的奔跑开来。
这个院子不小,但毕竟不比大道上,飞奔的月影惊动了马棚中的几匹年轻的公马,本就焦躁不安的年轻公马全都挣脱缰绳,院中瞬间乱成一团。
月影见马群乱了套,更加生气起来。少女想必是初次骑马,一时间便摇摇欲坠,眼看就要从马上掉下来。
这几匹马的动静不小,惊得后院的马夫、仆役纷纷过来查看情况,就连卫青的母亲和姐姐也夹杂其中。见是白衣女子骑在马上,都吓得六神无主,一个年长点的感觉事情不妙,急忙差了一个小厮去给侯府总管报告。
啊……停,停下来,啊……啊……救命啊!女子这才意识到危险,开始大声呼救,只是马群已经失去控制,越发暴躁跳跃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卫青出手了。
只见一个靛青色的身影冲了出去,数步之间已经靠近混乱的马群,高高跃起,右脚在院墙上用力一踩,借力越过几匹马的头顶,稳稳地落到了月影身边的黑马身上,双腿紧紧夹住马腹,侧身抓住月影背上的女子,将女子整个提起,放到自己胸前。
马上突然增加了一个人,有些不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还好卫青已经坐正,同时右脚在旁边的马腹上一点,月影这才调整好身形。
这一幕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看得如痴如醉,连原本面如死灰的赵七都看呆了。只有卫氏,紧张得都无法呼吸,只是紧紧抓着旁边赵婶的手。
马群还在院中乱窜,女子偎在卫青的怀中,已经完全被吓蒙了。初次骑马的新鲜感荡然无存,只觉得翻天覆地,只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突然之间,她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飞在了空中,又被这双臂膀抱住,一阵男性特有的气息传来,心不由得跳的很快,不由得搂住胳膊,上面坚硬的肌肉传达着雄性的力量,一刹那间,她不再害怕。
睁开眼睛,是一张熟悉的脸,不由得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正是两次对她不理不睬转身离去的那个冤家,却也有过一次,他们之间不过相隔数寸,这一次算是完全肌肤相触了。
想到此刻自己正在他的怀里,女子不由得羞红了脸,想闭上眼可又不愿错过近距离看他的机会,于是偷偷瞄着他,这张年轻坚毅的脸上满是刀削般的线条,传递着力量,嘴唇紧咬着,双目微皱,目光专注地望着前方。
卫青抱着她在马上坐稳,开始试着勒住马缰,让奔跑的速度降下来,右臂去拉马缰,就只有左臂搂着女子了,不经意间,左手处传来一阵柔软的感觉,起初卫青还不知道是怎么了,低头看了一下,正好和怀中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少女的脸上满是羞涩的红云,他这才明白过来,想移开手,又怕怀中人掉下去,刚刚经历的生死一刻都没有丝毫惊慌的他突然手忙脚乱,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脸也红了。
怀中人被他看得更加不好意思,索性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口,怀中传来阵阵幽香让他一阵心猿意马,不由得暗笑自己没有圣人坐怀不乱的定力,不敢任由思绪波动,专心应对眼前的险境。
她告诉过卫青,她叫曹璇,卫青当她是侯府的女公子。
枣红马渐渐慢了下来,其他几匹受惊的马也被马夫制住。卫青一拉缰绳,站定了,想放女子下去,只见怀中的她像个孩子一样,闭着眼睛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抱着他,俏丽的小脸,已经完全不似刚才那个骄傲的贵族女子模样,就像邻家小妹一般,带着一种满足的神情,享受着这一刻。
这副惹人爱怜的模样,卫青不忍打扰,只是回过神来的人们都赶紧围了过来,卫青只好小声叫她:醒醒,快醒醒……
女子这才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只是双手还是紧紧搂着卫青,卫青见状只好用力一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双手托着她,稳稳地落到地上。
见到围上来的侍女、侍卫,她才松开双手,卫青趁势扶她站定,只见她的脸颊上满是红晕,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万般的柔情,还有些许受了惊吓后的眩晕和茫然。
卫青见此情形,赶忙后退,跪倒在地,道:贵人恕罪,情况紧急,小人护驾心切,以致冒犯贵人千金之躯,罪该万死。
侍女、侍卫见状也赶紧跪下,口中喊着:贵人恕罪!
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原来是侯府官员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其中领头的正是侯府大管家曹智,见女子无恙,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女子却只是微微一笑道:是我好奇心重,试着骑马,惊动了诸位,实在过意不去。现在已经没事了,大家不必紧张。在众人面前,女子瞬间恢复了端庄和大气。
现场人多混乱,卫青赶紧过去牵住月影,打算趁着众人不注意,不声不响地离开。母亲和三个姐姐也看到了卫青,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过来说话。卫氏就站在卫青的身后,儿子长大了,而且如此勇敢英武,最高兴的莫过于她这个做母亲的。院中的仆妇、马夫,侍女、侍卫,再加上后赶来的官员,大半个院子站满了人,侍卫开始挥手让仆妇马夫离开。
仆妇、马夫慢慢散去了,只有卫氏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个年轻的侍卫眉头一皱,手上的鞭子就要挥向她,电光火石之间,卫青抄手抓住了辫梢,顺势一带,侍卫已经趴倒在地,来了个狗啃泥,重重地摔在地上。
侍卫见动手的人是他,也不好发作。卫青牵马就要离开,却被曹智拦住了去路,曹智道:你是卫氏的儿子卫青?你可知道你的身份?你是我平阳侯府的奴隶,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卫青无言以对,僵持之间,侍卫已经围了过来,领头的一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卫青让到了一边。卫青自知理亏,不敢造次,只好退到一旁偏房中。侍卫也不多说,只是客气的奉上茶水,就都退到了门口。卫青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待在房中,不断徘徊。
过了一会儿,曹智又来了,这次可比先前客气多了,曹智道:卫兄弟小小年纪身手不凡,实在是让人钦佩啊!
卫青客气地回了礼,曹智和颜悦色继续道:卫兄弟武艺高超,不如就留在侯府如何?我保你衣食无忧,过上好日子。
谢曹管家美意,只是卫青这些年自由散漫惯了,怕是学不会侯府的规矩礼仪,到时候给您添麻烦。卫青还是继续浪迹江湖,四处漂泊。
卫青言辞坚决,曹智有些尴尬。卫青继续道:如果没有什么事,小子就此别过了。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突然门外远远地传来一声:平阳公主驾到!
卫青一惊,为何公主要来后院?如果此时不能脱身,怕是以后更麻烦了。他也不管曹智是否答应,起身就出门,只见远处四五个女子走过来,中间华贵的曲裙正是公主,卫青不敢多看,直朝月影而去,曹智紧随其后,欲言又止。
正在僵持间,两名侍女模样的女子走了过来,低声道:公主希望你能留下来,留在侯府。
卫青闻言望向公主,只见公主垂目而立,钗环辉映之下,雍容华贵,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不由得暗自思忖道,自己和公主没有任何交集,只有匆匆惊鸿一瞥,何以劳得公主大驾,亲自出面挽留?
其实卫青不知道,平阳公主和自称曹璇的白衣女子,正是同一个人。但二人的形象反差太大,一个是坐在皇家马车中盛装出行的公主,一个是隐藏身份、私自游玩的青涩小女子,很难想象,她们竟是一个人。
阳信公主要长卫青四岁,但生在富贵乡中的她自小养尊处优,又与俗世隔绝,不食人间烟火,自然显得秀丽脱俗,看上去似乎还要比卫青更年少一点。而且如今的她虽说早就已经嫁为人妻,成为平阳侯夫人,但骨子里还是一个不愿长大的孩子。
她自以为扮成男人模样就不会引人瞩目,可是实际上任凭她如何模仿,明眼人一样就可以看出她是个女子,只是见她刁蛮跋扈不愿点破而已,卫青就是如此。
女扮男装的公主使尽小性子,到处生事,终日不着家,平阳侯曹寿也没办法,毕竟这是公主,而且公主对他这个夫婿并不怎么满意,作为臣子,皇家能将尊贵的公主下嫁,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如何又能处处限制公主呢?
而公主自小长在深宫,不是读书就是学习皇家礼仪,走到哪里都要小心翼翼,哪里有过这样轻松惬意的日子,虽然对平阳侯曹寿这个夫婿不满,但对在平阳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
平阳县是汉故丞相曹参的封邑,原有万户,后屡屡削减,到了这一代平阳夷侯曹奇手里,封邑更是减少的了最初的一半,后平阳简侯曹寿求得皇家公主下嫁,皇帝赐平阳县为公主汤沐邑,自此公主被称为平阳公主。而曹家这时候才得以称为真正的,名正言顺的平阳侯。
而曹璇也确有其人,正是已故平阳侯曹奇的女儿,现今平阳侯曹寿的妹妹。公主先前也没打算冒充小姑子,只是那日和卫青说起姓名,情急之下,冒用了曹璇的名字。
见卫青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公主缓步走近了他,双目直视他的双眼。卫青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跪下行礼:卫青参见公主!
公主轻启朱唇: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卫青虽起身却不敢抬头看她,只闻得公主说:今日多亏你奋不顾身,救了我,本公主这厢有礼,谢过救命之恩了。
卫青惶恐不安:公主切莫如此折煞小人,小人不知是公主,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公主微微一笑:壮士此言差矣,你挺身救人,我才得以完好无损,你何罪之有啊?
公主的一句老相识,才让卫青反应过来,原来曹璇就是公主,想到先前的唐突,卫青有些羞赧,面上微微红了,遂低头不语。
看着憨憨的卫青脸上挂着羞涩的表情,公主的双眸中也渐渐燃起了柔情,方才神勇无比的英雄,此刻却满面通红,这种羞涩是淳朴的,如同旷野的苍茫之色,拨动着她的心弦。
从小到大,她的身边都是毕恭毕敬的侍从宫女,没有一丝生气,她的几个兄弟倒是调皮捣蛋,无所不为,但他们带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于眼前的这个男子。
皇宫之中,少不了俊男,和太子一起读书识字的两位伴读——韩嫣和张骞,就是有名的美男子,尤其是韩嫣,生的是唇红齿白,星眉剑目,而且身形修长,玉树临风,风姿不亚于绝色女子。
到后来,公主嫁了平阳侯曹寿,也是同一种类型:出身高贵,彬彬有礼,生的秀气,举止文雅。直到她见到卫青,才知世间男子不光是如公子、侯爷一般的檀郎,还有卫青这般蓬勃、磊落、稳重之美。天下之大,唯有一人,撩动心中涟漪。
公主沉浸在这种情愫中,两人之间突然冷场了。卫青抬头看了公主一眼,又觉得不妥,继续低下了头。
经历过和阿萌的缠绵缱绻,他明白这种眼神所包含的深意。但是他不敢回应这种情意。莫说她是平阳侯夫人,哪怕只是个未婚的寻常女子,也是他所不能企及的,他明白自己的地位。
如果说先前,他还有什么幻想的话,在知道她是公主的那一刻,就绝对烟消云散了。
只是这如秋水般的双眸,散发着时而炙热,时而温暖的脉脉情丝,他懂,又不懂,无奈只好避开这双眼睛。
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都没有注意到曹智已经悄悄离开屋子,这会儿带着卫氏来到后院,正在不远的地方等候参见公主。
卫氏看见了公主的眼神,作为一个女人,她懂得这眼神包含的意义,一瞬间,她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这是一个梦,一个无比真实却又缥缈的梦,信马由缰之间,这个梦想充斥着她的脑子,她的儿子也许就应该娶这样的一个女子为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这个梦又轰然倒塌,这是公主,金枝玉叶,天之骄女。卫青,她的儿子,是一个奴隶,公主夫家的奴隶。曹智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上前小心地说:公主恕罪,小人要打扰一下。
公主这才回过神来,见有下人在左右,瞬间恢复了威仪,回头道:原来是曹管家,何事?
我听说公主在后院,就赶着过来看看,先前让公主受惊了,小人害怕万一下人再有个差错,平阳侯府阖家难当罪责,小人也万死难辞其罪。
多谢曹管家挂心,先前也是怪我。
公主言重了,都是小人做事不周全,让公主千金之躯涉险。曹智躬身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启禀公主,该用午膳了,请您移步前厅,侯爷在等着您。
曹管家,你来得正好,这位壮士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舍身救我,实在要好好嘉奖。
曹智十分常年在侯府,十分机灵,见公主这么说,立刻上前对卫青抱拳一个长揖:多谢壮士出手,公主千金之躯,若有任何闪失,平阳侯府上下就是肝脑涂地,也难以弥补,请壮士面见侯爷,定当有重酬。
卫青抱拳回礼:您言重了,区区小事,也是小人应该做的,不敢有劳侯爷,小人还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了。
曹智当然不依,抓着卫青的手,公主也在旁边,双目脉脉,欲言又止。
在下山野之人,不懂礼数,就不叨扰了。
曹智无奈,只好拉了一把身边的卫氏,意思是让她留住卫青。卫氏上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低头不语。
公主见状不禁莞尔:曹管家,这好像是咱们府中之人,莫非这位壮士和平阳侯府也有渊源?
卫氏这才如梦初醒,在公主面前,她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青儿,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一怔。
卫青走上前去,搀住母亲的手臂,轻声应道:娘……
公主很是吃惊,却又忍不住暗自高兴,未曾料到这个少年竟是府中奴仆的儿子。
公主走上前去,对卫青道:你也是侯府的人?叫什么名字?
这让卫青不得不从母亲的身上收回目光,恭恭敬敬地答道:启禀公主,小人卫青,是侯府中卫氏之子,姓卫名青。
看你们母子,似乎许久不见,我在这府中也有些时日了,却没见过你,这是为何?
小人外出投靠亲戚已有五年,今日回来探望母亲。卫青低头答道。
你既是侯府之人,那从明日起,你就跟随本公主做个近侍吧。公主的语气中透着兴奋。
这……卫青正待言语,曹智明白公主的心思,赶紧抢先一步,道:依照《汉律》,家奴之子,也是主家之奴,何况你出生在侯府,早就登记在册,为平阳侯府之奴。公主金枝玉叶,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卫青你不得推脱。
公主喜形于色,又瞬间恢复了平静,说道:好,好,既然如此,那这里应该就是你的家了,你还要离开去哪里,就留下来吧。
卫青自知于理于法都无可辩驳,只好默默不语,算是默认了。而公主也没有再问他,只是吩咐曹智:曹管家,你看看府里的情况,哪里缺人手就安排他去吧。
曹智是何等聪明之人,岂能不知公主对卫青青眼有加?听了公主的话,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就应道:启禀公主,府里各处都人员充足,唯一就是公主的侍卫还缺人手,我看卫兄弟身手不凡,人又敦厚,让他随侍公主左右是再合适不过了。
卫青回家的本意只是想要探望母亲,然后离开这里,去游历四方,因为他实在不想做一个奴隶。对于可能被侯府识破,强行留下来的情况,他还抱着一丝侥幸。谁知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以今日之情形,看来是由不得他脱身了。
卫氏首先不安起来,她以为是自己情不自禁地一声呼喊,让卫青暴露了身份,所以十分自责。但随即一想,这何尝不是好事呢,郑季那般德性,卫青孤苦无依,而眼前的这位公主却如此看重卫青,想必会厚待于他。最重要的是他们母子能团聚,也算是有所得。于是上前拉着卫青跪下:青儿,赶紧拜谢公主大恩。
卫青尚有不情愿之意,但母亲既然已经出言,也不得不跪下谢恩。
曹智道:你们母子久别重逢,就赶紧回去享天伦之乐,明日到前院找侍卫长曹林。说完有转向公主:请公主移驾膳堂。
公主只好移步,时不时回头看看卫青,似有不舍之色。